第二章暗影初燃

黑风岭像一头匍匐在天地间的受伤巨兽，裸露的嶙峋怪石是它折断的骨骼，地面上纵横交错的暗红色岩浆缝隙，则是它尚未凝固、仍在渗血的伤口。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刺鼻和某种植物腐烂后的甜腥，混杂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特气味。光线在这里显得吝啬，即便是在白昼，也被浓重的、仿佛实质般的暗影所吞噬，只留下一种永恒的、压抑的黄昏色调。

辰星河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挣扎了三天。

身上的粗布黑袍早已被荆棘刮得破破烂烂，沾满了干涸的泥浆和深褐色的血渍——有些是他的，有些是偶尔遭遇的低阶妖兽的。脸上残留的泪痕与烟灰被新的汗水和尘土覆盖，唯有那双眼睛，血紫红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，如同两簇在寒风中摇曳的鬼火，冰冷，执拗，燃烧着刻骨的恨意。

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，紧紧攥着他的胃袋，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抽搐。他靠在一块冰凉的黑石背后，艰难地啃着一块扒下来的、带着苦涩味道的树皮。粗糙的纤维刮过喉咙，难以下咽，但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。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，能够勉强维持体力的东西。

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——那黑紫色的混沌气流，时而温顺如溪流，在他经脉中缓缓游走，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感；时而却又狂暴如脱缰的野马，冲撞着他的四肢百骸，带来针扎般的刺痛。他不敢轻易动用，只能在无人时，小心翼翼地尝试引导一丝，让它覆盖在身体表面。令他稍感安心的是，这气流似乎能有效地扭曲他周围的光线，并一定程度上隔绝他自身的气息，让他仿佛与这片黑暗的土地融为一体。

这三天，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，耳朵时刻竖立，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响。赵虎那充满怨毒的嘶吼似乎还在耳边回荡，天衍宗修士的身影如同鬼魅，偶尔会出现在视野的尽头，进行着拉网式的搜索。他凭借着混沌气流的隐匿之效和一种近乎野兽的本能，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。

除了追兵，黑风岭本身也危机四伏。低阶的、被瘴气侵蚀得失去理智的妖兽，潜伏在阴影里，等待着粗心的猎物。他甚至远远看到过一道血红色的身影，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一片石林，那身影散发出的嗜血与残忍，让他本能地感到了致命的威胁，提前躲入了更深的岩缝之中。

脚步声。

不是妖兽沉重的蹄爪，也不是天衍宗修士刻意放轻的搜索步调，而是杂乱、虚浮，属于人类的脚步声。

辰星河瞬间屏住了呼吸，将身体更深地缩进岩石的阴影里，一丝黑紫气流本能地弥漫而出，将他周身包裹。他握紧了手中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，这是他唯一的“武器”。

三个身影从不远处的怪石后转了出来。他们衣衫褴褛，面黄肌瘦，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与惊恐，手里拿着简陋的石矛或骨刀。是流民。

领头的是一名中年男子，骨架粗大，但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显得十分消瘦，只有淬体境一层左右的微末修为。他警惕地打量着四周，目光扫过辰星河藏身的黑石时，微微停顿了一下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但又不敢确定。

“小兄弟，”中年男子试探着开口，声音沙哑干涩，“别藏了，出来吧。看你的样子，也是从外面逃进来的吧？”

辰星河沉默着，石片的锋刃抵在掌心，带来一丝冰冷的刺痛感。

中年男子见没有回应，叹了口气，自顾自地在一块稍平整的石头上坐下，另外两人也疲惫地瘫坐在他旁边。“这鬼地方，叫黑风岭，是九幽的边缘地带。能跑到这里的，哪个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？”他像是在对辰星河说，又像是在喃喃自语，“天衍宗那帮老爷们要收税，要‘灵赋’，交不出来就得死……地里种不出粮食，山里打不到猎物，除了往这死地里跑，还能去哪？”

另一人接口道，声音里带着恐惧：“这里……这里比外面更可怕。不仅有吃人的妖兽，还有……还有嗜血谷的那帮魔头！”

“嗜血谷？”辰星河终于开口，声音因为干渴而嘶哑。这是他三天来说的第一句话。

中年男子见他搭话，精神稍振，压低声音道：“是啊，一帮修炼邪功的修士，专门吸人灵气和精血来提升自己。昨天，我们还有两个同伴，就是被一个叫‘血牙’的嗜血谷修士给……给吸干了，变成了一具干尸！”他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恐惧，“你一个小娃娃，怎么敢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？”

辰星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，反而问道：“天衍宗的人，会来这里吗？”

“偶尔会来，”中年男子啐了一口，“说是搜捕邪道余孽，其实就是来抢东西，顺便抓些落单的流民回去充数……哼，在他们眼里，我们这些人的命，还不如他们养的一条狗。”

就在这时，一阵腥风毫无预兆地刮过，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。

中年男子脸色骤变，猛地跳了起来，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：“不好！是血牙！他来了！快！快躲起来！”

他话音未落，一道血红色的身影，如同鬼魅般，出现在不远处的一块高耸的黑石之上。那人身材瘦削，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血色短袍，脸上从额头到下巴，纹着一道扭曲的、如同蜈蚣般的血色纹路，正是嗜血道的标识。他眼神贪婪地扫视着下方如同受惊羔羊般的流民，最终，那目光穿透了阴影，精准地落在了依旧蜷缩在石后的辰星河身上。

血牙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，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，声音像是砂纸摩擦：“又遇到几只肥羊……正好，爷刚修炼完，缺些灵气打打牙祭！”

他纵身一跃，轻飘飘地落在距离辰星河藏身之处不远的地方，目光直接锁定了他：“尤其是这个小崽子……身上的气血味道，很特别，很纯净……吸了你，说不定够爷突破到聚气境七层了！”

辰星河的心脏猛地一缩，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。他知道，躲不掉了。

几乎在血牙落地的瞬间，辰星河动了！他没有丝毫犹豫，转身就将速度提升到极致，向着黑风岭更深处亡命奔逃！混沌气流在他脚下涌动，让他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三成不止！

“咦？还想跑？”血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，随即化为猫捉老鼠般的戏谑，“在爷面前，你能跑到哪里去？”

他身形一晃，速度快得带出了一道血色残影。聚气境六层的修为，远超辰星河！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被飞速拉近！

辰星河甚至能闻到身后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。他猛地向侧方一扑，想要借助嶙峋的石块躲避。然而，一道血红色的气流，如同灵活的毒蛇，后发先至，精准地缠上了他的脚踝！

那气流冰冷刺骨，带着强烈的吸力！辰星河只觉得脚踝处一紧，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，随即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拉扯得失去了平衡，重重摔倒在地。

“跑？没用的！”血牙不紧不慢地走近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辰星河，掌心中血光凝聚，越来越盛，“乖乖成为爷的养料吧！”

那血光化作一道光束，笼罩向辰星河。刹那间，辰星河感觉自身的灵气像是决堤的洪水，不受控制地顺着那血光向外涌去！身体传来一阵阵虚弱感，视线开始模糊，耳边嗡嗡作响。

“不……我不能死……”他死死咬着牙，脑海中闪过父母染血的面容，闪过族人绝望的眼神，闪过辰族村落冲天的火光，“我还没报仇……我还没杀光天衍宗的杂碎！”

强烈的求生欲催动着体内的混沌气流疯狂运转，黑紫色的光芒在他体表明灭不定，勉强抵挡着那血光的吞噬。但这抵抗，在巨大的境界差距面前，显得如此徒劳。灵气流失的速度只是稍稍减缓，虚弱感依旧在加剧。

血牙感受到辰星河体内那精纯而特殊的灵气，脸上露出陶醉和贪婪的神色：“小崽子，挣扎也没用！你的灵气，归我了！”他加大了吸力，辰星河的身体甚至被这股力量吸得微微离地。

就在辰星河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刻，他身下那块看似坚实的、布满碎石的地面，突然发出了细微的、令人牙酸的“咔嚓”声。

血牙也察觉到了脚下的异样，脸色微变：“嗯？”

下一刻，两人脚下的地面猛地塌陷！大量的碎石连同他们的身体，向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，急速坠落！

“该死！”血牙的惊呼声和辰星河下坠时带起的风声混杂在一起，回荡在突然出现的、幽深的断层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