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1）

陈三禾从没想过，修炼会如此痛苦。

《一气归元诀》的第一层心法是“散气入脉”，要求将灵气引入四肢百骸，而非储存于丹田。可他的经脉像是干涸已久的河床，突然被汹涌的洪水冲刷，每一寸血肉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。

“忍住。”师父的声音冷硬如铁，“守经人的血脉，本就该承受常人十倍之苦。”

陈三禾咬紧牙关，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。他盘坐在丹房的青石板上，皮肤下的淡金色纹路时隐时现，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血管里爬行。

窗外，暮色渐沉。

最后一缕阳光消失时，陈三禾猛地喷出一口鲜血。血珠溅在青石板上，竟发出“嗤嗤”的腐蚀声，冒出缕缕白烟。

师父蹲下身，用手指蘸了蘸血迹，放在鼻尖轻嗅。

“灵气与血肉相冲……”他低声喃喃，“果然如此。”

陈三禾虚弱地抬头：“师父……我是不是练错了？”

“不。”师父的眼神复杂，“是你体内的先天一气……在排斥佛道两教篡改过的灵气。”

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漆黑的丹药，塞进陈三禾嘴里。

“吞下去。”

丹药入喉，化作一股腥苦的液体。陈三禾还没来得及皱眉，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胃部炸开，瞬间蔓延至全身。

——痛楚消失了。
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诡异的空虚感，仿佛他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，所有的灵气都在疯狂流失。

“这是‘锁灵丹’。”师父站起身，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，“能暂时压制你的血脉，让你像普通人一样修炼。”

陈三禾怔住：“可您不是说……”

“我说过，守经人的体质特殊。”师父打断他，“但在你足够强大之前……最好先学会伪装。”

（2）

深夜，陈三禾躺在柴房的草堆上，浑身酸痛。

锁灵丹的效果还在持续，他能感觉到灵气正缓慢地从体内流失，就像沙漏里的细沙，无论如何都留不住。

——这感觉，和他过去十七年的人生一模一样。

他翻了个身，从怀里摸出那本《黄庭经》真本。借着月光，他仔细翻看那些夹在书页间的皮纸残卷。其中一页上画着幅简陋的地图，标注着几个地名：

青冥山

伽蓝殿

玄门遗址

而在“玄门遗址”旁边，还有一行小字：

“一气归元处”

陈三禾心跳加速。

这会不会就是《一气归元诀》的完整传承之地？

正思索间，药铺前门突然传来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
像是有人重重地撞在了门上。

（3）

陈三禾屏住呼吸，轻手轻脚地摸到前堂。

药铺的大门在夜风中微微震颤，门缝底下渗进一滩暗红色的液体——是血。

他小心翼翼地拉开门闩，刚推开一条缝，一个黑影就迎面倒了下来！

“砰！”

陈三禾被砸得踉跄后退，定睛一看，顿时头皮发麻——

是白天那个王家药铺的掌柜！

山羊胡男人的胸口插着半截断剑，伤口处结着冰霜，脸色青白如鬼。他的右手死死攥着什么东西，指节已经僵硬。

陈三禾用力掰开他的手指，发现是一块沾血的冰晶——和装龙脑的冰魄蛟幼虫一模一样，只是这块冰晶里封着的……

是一只眼睛。

瞳孔泛金，竖瞳如蛇。

（4）

“师父！师父！”

陈三禾拖着掌柜的尸体冲进后院，却见丹房的门大开着，炉火早已熄灭。

师父不见了。

地上只有一盏打翻的青灯，灯油泼洒成诡异的形状——像是一个残缺的“卍”字。

陈三禾浑身发冷。

他放下掌柜的尸体，转身冲向暗格——

《黄庭经》真本还在，可玉牌和那些皮纸残卷……

全都不见了。

（5）

“哒、哒、哒……”

药铺外传来脚步声。

缓慢、沉重，像是有人在拖行着什么重物。

陈三禾抓起药铲，躲到门后。

脚步声停在门前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门被推开了。

月光下，一个高大的身影跨过门槛。那人穿着灰白僧袍，脖颈上却挂着一串道门八卦镜，右手提着一把滴血的戒刀，左手……

拖着师父的尸体。

“找到你了。”僧人抬起头，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。

平滑的皮肤上，只有用金粉画出的一个“卍”字，在黑暗中闪闪发光。

（6）

陈三禾的血液几乎凝固。

无面僧人向前一步，戒刀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

“守经人后裔……”僧人的声音像是从腹腔里发出，沉闷而扭曲，“交出来。”

陈三禾后退，后背抵上药柜：“交、交什么？”

“《黄庭》《楞严》。”僧人抬起戒刀，刀尖指向他的眉心，“真本。”

刀锋上的血珠滴落，在陈三禾脚边溅开一朵小小的血花。

他死死攥着药铲，忽然注意到——僧人的左手小指，缺了一截。

断口处……新鲜整齐。

（7）
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！”陈三禾猛地将药铲砸向油灯。

“哗啦！”

灯油泼洒，火焰瞬间窜起，隔开了他和僧人。

无面僧人的身影在火光中扭曲，金粉画出的“卍”字开始融化，顺着平滑的脸庞滴落。

“没用的……”僧人的声音变得尖利，“你逃不掉……”

陈三禾转身冲向后院，却在迈出门槛的瞬间僵住了——

院墙上，密密麻麻爬满了冰魄蛟。

那些百足蛟龙的身体透明如冰晶，在月光下泛着幽幽蓝光。它们张开口器，发出“嘶嘶”的声响，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摩擦。

前有火，后有蛟。

陈三禾一咬牙，扑向水井——

“噗通！”

冰冷的井水淹没头顶的瞬间，他听到岸上传来了师父的声音：

“三禾……快跑……”

（8）

井水刺骨，黑暗如墨。

陈三禾拼命下潜，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耗尽。就在他即将窒息的瞬间，指尖突然触到了井壁上的凸起——

那是一块刻着符文的青砖。

他用力一按！

“轰隆——”

井壁突然翻转，将他吞了进去。

（9）

陈三禾摔在一条潮湿的甬道里，咳出几口井水。

甬道两侧的墙壁上嵌着发光的萤石，映出一条向下的阶梯。最下方的黑暗中，隐约传来水流声。

他挣扎着爬起来，踉跄前行。

阶梯尽头是一间石室，中央摆着一口青铜棺椁。棺盖上刻着一行字：

“玄门守经人，陈知玄”

陈三禾浑身颤抖，缓缓推开棺盖——

里面没有尸体。

只有一本完整的《一气归元诀》。

和一把生锈的钥匙。

（10）

石室突然震动！

头顶传来冰魄蛟啃噬岩石的“咔嚓”声，和无面僧人沉重的脚步声。

陈三禾抓起古籍和钥匙，发现棺椁底部还有一行小字：

“伽蓝殿地宫，一气归元处”

——这就是残卷上提到的“玄门遗址”！

震动越来越剧烈，碎石从头顶簌簌落下。

陈三禾将古籍塞进怀里，冲向石室另一侧的狭窄通道。

通道尽头是一道石门，锁孔的形状……

正好匹配那把生锈的钥匙。

（11）

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，整座石室轰然坍塌！

陈三禾拼尽全力转动钥匙——

“咔嗒。”

石门开了。

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。

他跌出门外，发现自己站在青冥山的半山腰上。身后，石门已经消失，只剩一片陡峭的岩壁。

山下，无名镇的方向升起滚滚黑烟。

药铺……

被烧了。

（12）

陈三禾跪在悬崖边，手里紧攥着《一气归元诀》。

古籍的扉页上，有人用朱砂写着一行字：

“先天一气，本属众生。”

落款是：

“陈知玄绝笔”

山风呼啸，吹散了他眼角的湿意。

远处，伽蓝殿的金顶在朝阳下闪闪发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