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1）

青冥山的晨雾像一袭湿冷的裹尸布，缠绕着陈三禾的四肢。

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逃，怀里的《一气归元诀》硌得肋骨生疼。药铺方向的浓烟已经散去，只剩几缕灰白的细线飘在天空，像是谁用毛笔随意勾了几道。

山脚的老槐树下，倒着一具尸体。

陈三禾屏住呼吸靠近——是个穿灰袍的修士，胸口插着半截冰棱。尸体的左手死死掐着自己喉咙，右手指甲全掀翻了，在泥土里刨出五道血沟。最骇人的是那张脸：嘴角撕裂到耳根，仿佛临死前在狂笑。

冰魄蛟的毒。

陈三禾掰开尸体紧握的左手，一枚青铜钥匙当啷落地。钥匙柄上刻着三枚铜钱纹——是镇上钱庄的私库标记。

远处传来马蹄声。

（2）

陈三禾滚进路旁排水渠的瞬间，七匹青鬃马踏过老槐树下的尸体。马背上的人清一色玄色劲装，腰间悬着八卦铜镜，背后却负着金刚杵。

为首者突然勒马。

\"尸体温热。\"他用剑鞘翻动尸体，\"刚死不过半个时辰。\"

另一人下马检查：\"冰魄蛟毒入心脉，是王家的手笔。\"

\"不对。\"第三人抽出尸体怀里的符纸，\"你们看这个。\"

符纸上画着扭曲的卍字符，朱砂掺了金粉，在晨光下泛着血色。

七人同时沉默。

为首者突然暴起，一剑削飞了尸体的头颅！

\"佛门的狗杂种！\"他踩碎那颗头颅，\"竟敢伪装成我道门修士！\"

马蹄声远去后，陈三禾从臭水沟里爬出来，发现被踩烂的头颅里嵌着颗舍利子。

（3）

无名镇的西市口，钱庄的金漆匾额斜挂着。

陈三禾贴着墙根摸到侧门，青铜钥匙刚插进锁孔，门缝就渗出腐臭味。推开门，二十多具尸体整整齐齐跪在大厅里，每人喉间都有一道冰棱贯穿伤。

柜台后传来\"咯吱咯吱\"的咀嚼声。

冰魄蛟幼虫正在啃食掌柜的脑髓。听到动静，它抬起沾满脑浆的头，金色竖瞳与陈三禾四目相对——

\"砰！\"

陈三禾摔上门狂奔，身后传来木板爆裂的声响。转过三条街巷后，他撞进一间香烛铺，把看店的瞎眼老太吓得打翻了糯米罐。

\"后生...\"老太的盲眼泛着白翳，\"你身上有死人气。\"

陈三禾喘得像破风箱：\"婆婆，可有后门？\"

老太突然抓住他手腕：\"骨相清奇...是陈家的种？\"

她枯爪般的手摸向陈三禾怀中，在触到《一气归元诀》的瞬间如遭雷击：\"玄门真传！\"

店外传来冰晶凝结的\"咔咔\"声。

老太抄起桃木剑劈向货架，露出后面黑洞洞的地道：\"跳！\"

（4）

地道里堆满人骨。

陈三禾摔在骨堆上，听见头顶传来冰魄蛟撞击地板的闷响。瞎眼老太盘坐在一具青铜棺椁前，棺盖上刻着北斗七星。

\"老身是最后一任守陵人。\"她翻着白翳的眼珠\"望\"向陈三禾，\"这些骨头，都是试图盗取《一气归元诀》的蠢货。\"

棺椁突然震动，七枚铜钉接连崩飞！

老太的桃木剑刺入棺缝：\"快！用你的血抹在七星位上！\"

陈三禾割破手掌按上去，鲜血瞬间被青铜吸收。棺盖轰然掀开，里面竟是一具新鲜的道士尸体——

师父。

心口插着冰魄蛟幼虫化成的长剑。

（5）

\"你师父是叛徒。\"老太的桃木剑抵住尸体咽喉，\"他偷走《黄庭经》真本卖给佛门，换了一枚罗汉果位。\"

陈三禾的拳头砸在青铜棺上：\"胡说！\"

\"看看他左臂。\"

掀开道袍，师父苍白的皮肤上布满金色梵文，肩头烙着\"伽蓝\"二字。最骇人的是肘关节——那里长着第三根骨头，分明是佛门金身才有的\"如意骨\"。

老太的剑尖挑开尸体衣襟，露出一块暗红玉牌：\"认得这个吗？\"

陈三禾浑身发抖。

——和灰袍人身上掉落的玉牌一模一样，只是颜色不同。

\"菩提院的度牒。\"老太冷笑，\"你师父，是空蝉安插在道门六十年的暗桩。\"

冰魄蛟幼虫突然从尸体心口钻出，直射陈三禾面门！

（6）

桃木剑斩落虫首的瞬间，整间地室剧烈摇晃。

老太喷出一口黑血：\"他们要炸毁地脉...快走！\"

她拽开师父尸体，露出棺底暗格——里面躺着本皮册子，封皮上《楞严经》三个字正在褪色。

\"真本...\"陈三禾喉头发紧，\"怎么会在...\"

\"因为这里才是玄门遗址！\"老太撕开自己衣襟，胸口赫然是\"一气归元处\"的刺青，\"你师父偷走的...是假货！\"

地面突然塌陷，冰魄蛟群如瀑布般倾泻而下！

老太将经书塞进陈三禾怀里，反手一剑刺穿自己心窝：\"以我残魂...开鬼门关！\"

血溅在青铜棺上，竟化作熊熊黑火。火焰中浮现一扇雕满恶鬼的门，吱呀呀打开条缝。

陈三禾被无形之力推入门内，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老太被蛟群淹没，以及——

师父的尸体，在笑。

（7）

鬼门关后是条血河。

陈三禾在浮尸间挣扎，怀里的两本真经发出淡淡微光。一具无头尸突然抓住他脚踝，断颈处冒出颗冰晶凝结的头颅：

\"还给我...\"

是王家掌柜的声音。

陈三禾踹开尸体爬上河岸，发现自己在伽蓝殿的地宫里。十八尊罗汉像围成圈，每尊像的掌心都托着一盏人皮灯笼。

灯笼上写着名字。

第十七盏，赫然是\"陈知玄\"。

（8）

地宫中央的莲花座上，坐着个缠满血绷带的老僧。

绷带缝隙里露出半张腐烂的脸，和一只金色的眼睛。

\"守经人。\"老僧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锯木头，\"你终于来了。\"

陈三禾后退半步，踩碎了什么东西。

低头看，是半块头骨——额头上刻着\"玉霄子\"。

\"惊讶吗？\"老僧——不，空蝉缓缓起身，绷带下渗出黑血，\"你师父杀了他...就像当年玄门之变时，他们合伙杀了陈知玄。\"

陈三禾突然明白了一切。

师父衣领的金粉。

王家药铺的冰魄蛟。

无面僧人的卍字脸。

都是局。

（9）

\"《一气归元诀》给我。\"空蝉伸出手，绷带突然暴长，\"我可以让你当菩提院首座...\"

陈三禾转身就跑，十八尊罗汉像同时睁眼！

第一尊像挥拳砸来时，他怀里的《楞严经》真本突然发烫。经书自动翻到某页，浮现出一行血字：

\"诵此咒，可破一切相。\"

陈三禾脱口而出：\"唵阿吽！\"

罗汉像的拳头停在鼻尖前。

空蝉发出非人的尖啸：\"你怎会大日如来咒？！\"

（10）

地宫开始崩塌。

陈三禾在坠落的砖石间狂奔，身后传来绷带撕裂的声响。转过拐角时，一具青铜棺椁凭空出现，棺盖开着条缝。

他毫不犹豫跳进去。

棺内刻着两行字：

\"先天一气本无踪\"

\"何必佛前问道宫\"

棺盖轰然闭合的瞬间，陈三禾看见空蝉扯掉了所有绷带——

那根本不是人体。

而是由无数冰魄蛟幼虫组成的怪物。

（11）

陈三禾在黑暗中下坠。

怀里两本真经越来越烫，最终\"轰\"地燃起青白色火焰。火中浮现出第三本书的虚影——《玄门总纲》。

八百年前被一分为二的功法，此刻在他体内重新融合。

剧痛中，他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嘶吼：

\"杀了他！\"

\"先天一气是我们的！\"

\"守经人都得死！\"

最后响起的，是陈知玄的叹息：

\"三禾...叩天门...\"

（12）

陈三禾摔在实地上。

月光穿过破庙的瓦缝，照在斑驳的壁画上。画中人身披道袍，头顶佛光，脚下踩着条冰晶蛟龙。

题跋只剩半句：

\"佛火道符争一尸...\"

庙外传来熟悉的咳嗽声。

陈三禾浑身僵硬地转头，看见师父提着青灯站在门槛外，道袍纤尘不染。

\"三禾。\"老人微笑，\"该吃药了。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