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1）

寒露这日，陈三禾在祠堂门槛下发现了半本《五禽戏图谱》。

纸页泛黄残破，边角有被火烧灼的痕迹，但墨线勾勒的虎、鹿、熊、猿、鸟五种形态依然清晰可辨。最奇怪的是扉页题跋——本该署名华佗的位置，赫然写着\"陈知玄补注\"。

\"三禾！磨蹭什么呢？\"王掌柜的吆喝从药铺传来，\"今日重阳，道观施药！\"

陈三禾将图谱塞进怀中，指尖触到内页的凹凸感。对着阳光细看，那些看似随意的墨线里竟藏着极细的金丝，排列方式与《玄门总纲》的符文有七分相似。

药筐里的茱萸突然无风自动。

（2）

青冥观的山门前排起长队。

自从三个月前山巅异象后，这座荒废多年的道观突然香火鼎盛。据说有樵夫看见观内古井夜放金光，井水能治百病。

\"下一个！\"

发药的小道士声音清脆。陈三禾抬头时怔了怔——这孩子最多十岁，眉心却有一点金砂，正是《黄庭经》记载的\"泥丸宫开\"之相。

更奇怪的是他打的拳法。

看似五禽戏中的\"熊晃\"，却在收势时多了个隐蔽的剑指动作。陈三禾瞳孔微缩，那是洗髓池底骷髅比划过的姿势！

\"您的茱萸汤。\"小道士递来陶碗，突然压低声音，\"申时三刻，后山鹤亭。\"

碗底沉着片冰魄蛟的透明鳞甲。

（3）

鹤亭建在悬崖边，四根立柱上各雕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铜鹤。陈三禾到时，亭中石桌已摆开棋局——黑子是冰魄蛟的玉角，白子竟是缩小的人头骨。

\"虎扑要配合震脚。\"

声音来自亭顶。小道士倒挂在檐角，道袍下露出缠满绷带的双腿。绷带缝隙间能看到金色纹路，与陈三禾手臂的龙纹如出一辙。

\"你不是道士。\"

\"你也不是药童。\"小道士翻身落地，绷带突然暴长缠住陈三禾手腕，\"缺了伏矢魄还能活蹦乱跳，守经人果然都是怪物。\"

陈三禾任由绷带缠绕，从怀中掏出《五禽戏图谱》：\"陈知玄补注了什么？\"

小道士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
（4）

亭中空气突然变得粘稠。

小道士的绷带自行解开，露出布满金色裂痕的皮肤。那些裂痕组成清晰的文字——正是《五禽戏图谱》缺失的后半部！

\"鹿抵要配合逆呼吸。\"小道士的声音突然苍老，\"这是当年陈知玄教我的第一课。\"

陈三禾眼前闪过画面：

八百年前的青冥观，年轻的玉霄子还是个小道童，正在偷学陈知玄改良的五禽戏。月光下，两人对练的身影投在墙上，竟似猛虎搏杀蛟龙......

\"你是玉霄子的......\"

\"恶念。\"小道士撕开道袍，胸口嵌着块水晶碎片，\"他斩出来镇压山眼的。\"

碎片里冻着个微型八卦阵，阵中飘着缕黑气。陈三禾凑近看时，黑气突然凝成师父的脸！

（5）

石桌上的棋局突然活了过来。

冰魄蛟玉角化作实体扑向人头骨，咬住的瞬间爆出金芒。陈三禾被迫闭眼，再睁眼时已置身于奇异空间——

上下四方皆是棋盘，自己成了唯一的活子。对面坐着个穿八卦衣的老者，正在用冰魄蛟的尾刺雕刻小人。

那小人长着陈三禾的脸。

\"五禽戏不是养生功。\"老者头也不抬，\"是杀阵。\"

他抬手落\"子\"，一颗人头骨砸在棋盘上。头骨滚到陈三禾脚边，下颌开合：

\"虎扑震脚破地脉，鹿抵逆呼吸乱周天......\"

陈三禾怀中图谱突然发烫。补注的金丝离纸飞出，在空中组成华佗的虚影：\"后世愚徒，安敢妄改！\"

（6）

金光炸裂。

陈三禾踉跄着回到现实，发现鹤亭已毁。小道士胸口的冰晶碎了一半，里面的黑气正在疯狂冲撞。

\"快......学......\"小道士的皮肤开始剥落，露出底下玉质的骨骼，\"五禽......真形......\"

他摆出个\"猿提\"的起手式，却在收势时突然刺向自己咽喉！玉指穿透皮肤的刹那，全身金纹汇聚到指尖，迸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。

陈三禾福至心灵，跟着做出同样动作。当他的手指抵住喉结时，左耳突然听到师父的声音：

\"五禽对应五行，你缺了伏矢魄属土，所以......\"

\"熊晃总是不稳。\"

小道士的身体碎成玉屑，最后一片嵌入陈三禾右手腕骨。剧痛中，他看到真正的五禽戏真意——

那不是戏，而是五种封印手法！

虎扑镇魂，鹿抵锁脉，熊晃震魄，猿提抽识，鸟飞......

\"——散功。\"

（7）

道观的晚钟响了十八下。

陈三禾站在废墟里，腕上的玉片与皮肤逐渐融合。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，是香客们发现异常赶来查看。

他转身欲走，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。

半截石碑埋在瓦砾中，露出\"陈知玄\"三个字。碑文记载着某年某月，这位玄门祖师在此镇压\"山鬼\"。奇怪的是日期部分被凿毁了，只留下个模糊的轮廓。

陈三禾用新得的玉片去刮石碑，碎屑下渐渐露出真相——

那不是日期。

而是一幅微缩的星图，北斗七星的方位上各有一个小孔。

与山南祭坛的人皮星图一模一样。

（8）

夜雨忽至。

陈三禾冒雨返回药铺，发现王掌柜正在油灯下研究什么。凑近看，竟是本《楞严经》注疏，只是每页空白处都写满了小字。

\"回来了？\"王掌柜头也不抬，\"灶上热着茱萸酒。\"

陈三禾盯着他完好的小指：\"今天初几？\"

\"九月初九啊。\"

\"我是问......\"陈三禾慢慢抽出冰魄蛟鳞甲，\"您死的那天，是初几？\"

王掌柜终于抬头，油灯映照下，他的瞳孔呈现诡异的竖条形：\"你比陈知玄聪明。\"

药铺的门窗同时闭合。

（9）

油灯的火苗突然变成青色。

王掌柜的面皮像蜡一样融化，露出底下冰魄蛟的透明头骨。他的\"右手\"其实是条伪装极好的蛟尾，此刻正缓缓缠向陈三禾的脚踝。

\"真正的五禽戏，是陈知玄用来封印龙脉的。\"蛟骨开合，\"你学了，就得死。\"

陈三禾突然使出\"猿提\"，玉片手腕精准刺入对方眼眶。想象中的坚硬触感没有出现，手指仿佛插进了粘稠的液体——

是洗髓池的金液！

王掌柜的\"身体\"坍塌成一滩金水，水底沉着块龟甲。陈三禾捞起来一看，上面刻着：

\"五禽封脉，一气归虚\"

背面是幅简笔画：五个人分别施展虎、鹿、熊、猿、鸟的姿势，围着一口井。井中伸出只手，攥着个婴儿。

婴儿的左手小指戴着金环。

（10）

五更时分，陈三禾撬开了道观的古井。

井壁没有水渍，反而刻满《黄庭经》的篡改版。他下到十丈深处，发现侧壁有个隐蔽的凹槽——大小正好能放入龟甲。

\"咔嗒。\"

机关启动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，像是某种庞然大物在翻身。陈三禾突然感到心悸，腕上的玉片变得滚烫。

井底开始渗出金液，速度之快让他来不及攀爬。就在液体淹没口鼻的瞬间，他本能地摆出\"鸟飞\"的姿势——

身体变轻了。

金液托着他浮上井口，外面天光已亮。十几个眉心点金砂的小道士站在井边，同时摆出\"熊晃\"的起手式。

为首者轻笑：\"欢迎回来，守经人。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