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1）
陶罐裂开的刹那，陈三禾的耳膜被尖啸声刺穿。
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，更像是千万只冰魄蛟同时嘶鸣。罐中涌出的黑雾在空中凝结成七张人脸——玉霄子、空蝉、师父，以及四个陌生面孔，每张脸的左耳都缺了半块。
\"七代守经人......\"陈三禾后退半步，后背抵上冷硬的石碑。
黑雾人脸绕着他旋转，逐渐融合成一个模糊的婴儿轮廓。婴儿的啼哭声中夹杂着苍老的诵经声，仔细听竟是《黄庭经》与《楞严经》的混合：
\"上有魂灵下关元，左为少阳右太阴......\"
\"如是我闻一时佛，在舍卫国抵树园......\"
陈三禾的丹田突然绞痛，尚未稳固的周天循环开始紊乱。他单膝跪地，咳出的血沫里带着细碎金砂——这是《玄门总纲》反噬的征兆。
婴儿黑雾猛地扑向他左耳！
（2）
剧痛让陈三禾眼前发黑。
他感到有冰冷的手指在脑中翻搅，记忆碎片被粗暴地扯出：五岁那年师父给他戴上的铜环、药碾里发现的指骨、井底金身炸裂时的金光......
\"原来如此。\"婴儿的声音突然变成空蝉的腔调，\"你根本不是陈知玄的转世。\"
黑雾凝结成一只干枯的手，从陈三禾耳中抽出一缕金线——线头系着半片残破的龟甲，正是玉霄子棺中那块。
\"你是容器。\"手的主人现出形貌，竟是个穿僧袍的道士，右脸刻\"卍\"字，左脸画八卦，\"用来温养玉霄子残魂的鼎炉。\"
陈三禾想要挣扎，却发现四肢被无形的经文字符缠住。那些字符一半来自《黄庭经》，一半出自《楞严经》，此刻正如锁链般勒进皮肉。
僧道人的手按向他天灵盖：\"让我看看《玄门总纲》藏在......\"
\"哗啦！\"
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断了仪式。雨滴在接触黑雾的瞬间汽化，空气中弥漫起檀香混着硫磺的怪味。陈三禾趁机咬破舌尖，一口血喷在龟甲上——
血珠竟穿透虚影，落在真正的陶罐残片上。
（3）
地面开始震颤。
陶罐碎片下的泥土拱动，钻出七条晶莹剔透的冰魄蛟。与之前见过的不同，这些蛟龙头顶生着玉角，腹部还有未退化完全的小爪。
它们围着陈三禾盘成北斗阵，玉角同时指向他流血的左手。
僧道人虚影突然扭曲：\"不可能！镇脉龙种怎么会......\"
话音未落，为首的冰魄蛟已咬住陈三禾手腕。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出现，蛟身反而化作流光钻入伤口，在他小臂上凝成一道龙形纹身。
其余六条相继附体，当最后一条融入心口时，陈三禾听到了大地的心跳。
\"咚——\"
山麓的碎石应声浮空，露出下方隐藏的青铜祭坛。坛中央立着块无字碑，碑顶凹陷处正好能放入龟甲。
僧道人的虚影发出不甘的嘶吼，被无形的力量扯回陶罐。黑雾消散前，陈三禾清晰听到他说：
\"你以为玉霄子为什么抽走你的魄？\"
（4）
暴雨中的青铜祭坛泛着幽光。
陈三禾将龟甲嵌入碑顶，凹槽立刻渗出金液，顺着碑身纹路流淌。那些纹路渐渐清晰，竟是幅经络图——标注的穴位却与《黄庭经》记载完全不同。
\"这是......\"
他伸手触碰，碑面突然变得透明。碑中封着个三寸高的玉人，面容与他一般无二，胸口刻着《玄门总纲》全文。
玉人的左耳完好无损。
陈三禾福至心灵，咬破手指在碑上画出洗髓池底见过的《楞严经》真文。当最后一笔完成时，玉人的眼睛睁开了。
\"叩天门不是仪式。\"玉人的声音直接响在脑海，\"是骗局。\"
碑面浮现出八百年前的画面：
玉霄子与空蝉联手布阵，将真正的先天一气封入青冥山地脉，再伪造出\"叩天门需佛道合力\"的假象。而那些\"成功叩天门\"的修士，其实都成了滋养地脉的养料......
画面突然切换至药铺后院。
师父——不，玉霄子的化身——正将一枚金针刺入婴儿的左耳。针尾系着极细的金线，另一头延伸向地底......
\"你的伏矢魄，是阵眼。\"玉人叹息，\"所以《玄门总纲》永远无法完整。\"
（5）
暴雨转急。
陈三禾浑身湿透地跪在碑前，终于明白了一切：
所谓守经人血脉，不过是玉霄子选中的\"活阵旗\"。每代守经人缺失的伏矢魄，都在维持着封印先天一气的大阵运转。而《玄门总纲》......
他低头看手臂上的龙纹——这才是真正的总纲，藏在镇脉龙种体内。
\"如何破阵？\"
玉人没有回答，只是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左耳。
一道闪电劈落，碑面应声而裂。陈三禾下意识去抓玉人，却只握住把冰凉的匕首——由他咳出的金砂凝结而成。
匕身刻着八个字：
\"既饮血矣，何惧碎心\"
（6）
黎明前的青冥山笼罩在薄雾中。
陈三禾站在药铺废墟前，匕首尖端抵着自己左耳。师父当年刺入的金针应该还在颅内，那是大阵与他的唯一联系。
\"真的要这么做？\"
身后传来虚弱的询问。陈三禾回头，看见青阳子倚着断墙——这修士居然还没死，只是半边身子已经透明化。
\"玉霄子残魂正在消散。\"青阳子咳出冰晶，\"你若是现在破阵，先天一气爆发会摧毁三百里内所有生灵。\"
陈三禾望向山下的无名镇。晨雾中，早起的货郎摇着铃铛走过青石板路，酒肆正在卸门板，几个孩童追逐着跑过祠堂......
\"有别的办法。\"青阳子突然抓住他手腕，\"我可以教你转嫁之法，把冲击引向......\"
匕首刺入咽喉的声音打断了话语。
陈三禾扶住瘫软的修士，在他彻底透明前轻声道：\"我知道你是玉霄子。\"
青阳子的瞳孔骤缩，身体碎成无数光点。其中最大的一颗被匕首吸收，刃身顿时浮现出细密的星图。
（7）
正午时分，陈三禾登上了青冥山巅。
这里本该是积雪覆盖，此刻却裸露着漆黑的岩面。岩石表面刻着巨大的八卦阵，每个卦位都嵌着具干尸——最新的一具穿着师父的道袍。
阵眼处立着根青铜柱，柱身缠绕的金线另一端，正连向陈三禾的左耳。
他举起星图匕首，对准金线连接处。
\"你确定要这么做？\"
空蝉的声音突然响起。陈三禾回头，看见绷带老僧站在三丈外——这次不是虚影，而是实实在在的肉身。更诡异的是，他胸口嵌着玉霄子的水晶棺碎片。
\"先天一气爆发，第一个死的就是你。\"空蝉向前一步，\"我们可以合作，我可以教你......\"
\"像教玉霄子那样？\"陈三禾冷笑，\"把魂魄刻进舍利子？\"
匕首毫不犹豫地斩落。
（8）
金线断开的瞬间，整座山巅开始崩塌。
青铜柱裂开，喷出滔天黑雾——那根本不是先天一气，而是八百年来被献祭的修士怨魂！空蝉首当其冲被黑雾吞没，绷带下的冰魄蛟幼虫疯狂钻出，却很快被腐蚀成白骨。
陈三禾站在风暴中心，手臂上的龙纹一条接一条亮起。当第七条亮到极致时，它们同时离体飞出，在空中合为一条完整的五爪金龙。
龙吟震散了黑雾。
阳光第一次直接照进阵眼，露出下方真正的秘密——
一汪清泉。
泉水中沉浮着颗剔透的水晶心，心脏中央蜷缩着个婴儿虚影。
陈三禾涉水而去，伸手触碰水晶心的刹那，听到了天地初开时的第一声心跳。
（9）
黄昏时分，陈三禾抱着陶罐回到无名镇。
罐里装着泉水与水晶心的碎片——真正的先天一气早已回归天地，这些不过是残影。
药铺废墟前站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
王家药铺的山羊胡掌柜正在碾药，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：\"龙脑二钱，童子便一盅，可是？\"
陈三禾愣在原地。
掌柜的右手小指完好无损。
（10）
夜幕降临后，陈三禾在祠堂房顶看到了更惊人的景象：
镇上的孩童在玩\"叩天门\"游戏，他们用树枝画出的阵法，竟与青铜祭坛上的纹路分毫不差。
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抬头，冲他眨了眨眼。
她的瞳孔是淡金色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