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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十二、静女其娈,贻我彤管上

阿谁同是戏中人 休相问 4908 2025-11-04 13:40

  兰生自从离开乔家后,就赁了九条胡同耿小冬旁边的房子住,小院子用柏枝编成篱笆,篱笆里种了两棵枣子树,长得蓬松有趣,三间屋子两明一暗,虽然不大,电灯电话自来水倒都齐全,不过家具残旧了些。

  他因端端要来,回家先上上下收拾了一番,新买了地毯和沙发抱枕,窗上也挂上细纱幔子,觉得白瓷的电灯罩不好看,又去换了牙黄色的纱罩,把灯管笼住,灯光亮起来的时候,衬着淡淡的牙黄,给人一种柔和温暖的感觉。耿小冬见了,就笑问他是不是发了财,叫他顺便把自己那边的也换了。

  端端笛子比一般的粗些,音色宽透清亮,有时候耿小冬在家听见,也来跟着唱一段。端端过来的时候,路过东安市场,常带来些云片糕、玫瑰饼、核桃酪之类点心请两人吃,或者买两三把花给兰生插瓶,那段日子兰生几乎唱出瘾来。

  这天拍了两支曲,兰生喝茶休息,端端坐在一旁翻看曲本子,翻了两页忽然合上,唉声道:“真教人想起来就生气。”

  兰生问什么事,端端就抛下书,向兰生道:“今早我去伯父家,看见他家新请的先生,你猜是谁?——就是那天书画振灾会上骂我的画在仿作中也属下品的那个家伙。”

  “这么巧。”兰生不由莞尔。

  端端撇嘴,“才不是凑巧呢,三哥也不知怎么想的,说那人眼光好,打听到他在清华念书,就请他暑假来教家里小孩子书法,顺便帮伯父校订诗稿。我猜是他和二哥这两年买的西贝货太多,又不好意思拿出去给别人看,所以才找这么个人到家里来。”正说着,忽然“哎呀”一声跳起来,“我还有几张画在三哥那里,得赶紧找出来烧了,可别落在那姓徐的眼里,又给他批得一文不值。”

  兰生忍不住好笑,“你真是小孩子脾气,难道只许人赞好么?”

  “那当然,人家夸我好,就算说的不对,我也欢喜。”

  “好像不是吧,画展那天,也有人夸你画的扇子和名家一样定价,我看你倒是很厌烦的样子。”

  端端也笑了,偏着头想了想:“那是因为人讨厌。应该这么说,我喜欢的人,夸我好,我才欢喜。”

  兰生笑道:“这样的人可难找了。”

  “有什么难找?”端端笑吟吟望着他,“你不就是么?快快,夸我几句,让我顺顺气。”

  兰生顿时红了脸,扭怩道:“哪有你这样的……可让我夸你什么?”

  两人说笑几句,待要重新拍曲,忽听门外脚步声响,却是耿小冬来了,他一进门就嚷,“真服了你们这种天气还能唱,我的嗓子都要冒烟了,快给口水喝。”夺过兰生的茶杯,咕嘟嘟一饮而尽,抬头却望着端端怔住了。原来时入盛夏,天气燠热,端端进门后就把帽子摘了。耿小冬第一次看见她的真容,自然吃惊不小。

  兰生只好替端端解释,“林四爷,其实是林四小姐。”

  端端常来常往,本也没打算长久瞒他,笑道:“真对不住,这么穿戴,不过为了出入方便些。”

  “林小姐,失敬失敬。”耿小冬拱拱手,心里暗骂一声,竟白让这小妞冤了这么长时间。啧了啧嘴又笑:“现在小姐太太吃饭看戏,满不算一回事,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。”

  “只怪我戏瘾太大,又爱走票,就拿这身衣裳当行头了。”

  耿小冬瞥兰生一眼,也不多说,待端端走后,却皮里阳秋地取笑道,“好兄弟,有这样的好事儿也不言语一声。明天我可得躲了。再来真叫不识相,成了六指先生的最后一个指头了。”

  兰生跺脚道:“你少说这种无聊话,让人听到,还以为——”

  耿小冬拍他一下,“你急什么,我又不会当着她面说。我知道你对她,好比是善才童子见观音,都恨不能一步一拜了。”

  耿小冬虽然夸张,多少也是实情,兰生和端端在一起拍曲转眼已有月余,论起相处随意反不及耿小冬,这天兰生练功后,正侧着身子用药酒揉搓背部的淤伤,瞥见端端进来,连忙放下衣襟,盖住了裸/露的肌肤。

  端端微吃一惊,背转身忍笑道:“你继续揉,我先出去好了。”

  “不,不用。”兰生涨红了脸,“只是一点小伤,已经好了。”说着急忙站起身。

  端端回思刚才所见,也不免红晕上颊,走到桌案前,搭讪着把手里捧着的兰花插/进古磁花瓶里。

  那素心兰两支才打箭,两支已半开,绿叶披离,清幽无限,再侧过头去看兰生,见他虽然一身短打,却不减清标蕴藉,秀逸得便如这案上的素心兰一般。不觉又想起那句“但有一支堪比玉,何须九畹始征兰?”

  兰生弯腰去捡练抢背用的的毯子,抬臂时扯动伤处,深深吸了口气。

  端端看得清楚,心觉不忍,劝道:“我看吊毛、抢背这些功夫,不练也罢,弄得满身是伤,到头能得几个彩呢。”

  兰生笑说:“我的武戏原不多,若是堂会上的反串,再不露一两手真功夫,还拿什么和人比?”

  端端却不以为然,“只凭你的扮相,唱做,哪样儿不比别人高一筹?何必舍易就难?”她神色郑重,“万一伤得重了,反而耽误登台。你不想自己,也该想想这些爱你戏的人,心里会是怎样的难过。”

  兰生的一颗心似被热浪卷起,瞬间漫向全身,想说什么,喉咙却哽住了。

  端端上前握住他的手,诚诚恳恳道:“相信我,假以时日,夏兰生这个名字一定会在北京大红。”又嘻嘻一笑,“说不定到那个时候,我想找你拍曲配戏,你还没时间理我呢。”

  “林……小姐,多谢你。”兰生心中千言万语,只说得出这一句。

  端端放开手,撇嘴道:“你看你,学谁不好,偏去学那个徐的。”

  兰生不解她的意思,端端转过身子,装模作样行了个鞠躬礼,低沉着声音道:“林小姐。”然后抬头笑:“那个姓徐的每次见我,就这样行礼,迂腐腾腾的。亏他还是清华出身,将来要去美国留学呢,年轻轻的,倒像个老学究。你可别学他。”

  兰生微笑,“难道人家恭敬你还不好?”

  端端哼一声,“我倒不希罕这种表面上的恭敬,平时说话,只要肯正眼看人就行了。高材生也见得多了,有什么可傲气的。”

  兰生默然,别人不肯看你,或许不是因为傲慢,而是因为拘谨。

  端端却忽然笑了,“不过我今天教训了他一下子。”

  兰生想起她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恶作剧,问道:“你又开什么促侠玩笑了?”

  端端微扬着下颏,“谁让他不当心些,给伯父校定的诗稿随随便摊在书桌上,我就顺手加了几句批语。反正这家伙一笔字写得又快又好,再重新誊正一遍,也不费什么事。”

  兰生摇头笑道:“这位徐先生得罪你,可真是惹了大/麻烦了。”

  “我如果真想整治他,法子多着呢。”端端偏着头,睫毛闪闪,“不过这个人说话虽然难听,倒是不说假话,我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。”

  兰生含笑望着她,手上她刚才握过的地方,似乎仍有酥酥麻麻的感觉。和她在一起,似有一股清泉,注入了沉闷的湖水,每一天都似被彩笔重新描了颜色。

  又到了约定好的日子,他早早收拾停当,却接到了她的电话,说今天不能过来了。他问怎么了,端端说自己闯了祸,语声颇为低沉,详细情形要等见面后再说,没想到一等就是二十多天,两人才有见面的机会。

  原来那日端端在诗稿上乱加批语,本意不过是想徐家桢费些功夫重抄一遍诗稿,谁知她伯父林绍礼当晚心血来潮,取了几本来看,一见那些批评,只当是徐家桢年少逞才,故意轻薄他的文字,气得火冒三丈,当时就要把人逐走。

  端端听说了跑去解释,林绍礼下不来台,愈加恼怒,手中烟袋就朝她直飞过去,端端一时吓呆了,反是身旁的家桢将她推开,那烟筒就砸中了家桢的手臂。

  端端蹙着眉头叹气,向兰生诉苦,“这让我心里怎么过得去,所以这些天就留在伯父家帮忙,总不能人家替我受伤,我还四处去玩。现在每天替他誊写诗稿,也算是将功补过。”一边说一边揉着手腕,“我都好久没写这么多字了。”

  “徐先生的伤现在怎么样?”

  “好多了。”端端微微一笑,“不过我不准他写,如果以后腕力弱了,写不出那一笔刀裁似的欧字,谁赔得起呀。”

  兰生本来一直带着笑容听她讲话,这时候笑意却慢慢在唇边冻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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