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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十一、茑与女萝,施于松柏下

阿谁同是戏中人 休相问 4178 2025-11-04 13:40

  画展没结束,端端就回家了,进门见两位姨太太竟然都在客厅,坐在一起叽叽哝哝地说话,三姨太眼睛还有些泛红。端端颇觉奇怪,她们俩个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,便问:“三娘,怎么了?”

  三姨太哽咽道:“大小姐,你还不知道,老爷要讨四姨太了。”

  端端母亲去世不到两年,她父亲便娶了姨太太,至于两房还是三房,于端端来说,倒没有什么差别,怔了一下便笑:“这倒好,你们又多了一个牌搭子。”

  “你就别呕她了。”二姨太皱起眉,“我倒罢了,阿绮年纪又轻,人又漂亮,老爷还要再讨,也未免太不知足了。”

  三姨太冷笑:“能讨进来什么好的也成,不过是个臭唱戏的。”

  “唱戏的,谁呀?”端端倒有几分好奇,笑问:“鲜灵芝还是刘喜奎?”

  三姨太呸一声,“要真是这样的红角,我也服气,不过是没人要的二路货,叫什么梁润凤,也不知道什么野台子出身。”

  这天底下唱戏的坤伶,任三姨太说出任何一个名字来,端端都不会这么吃惊,润凤离开游艺园后,连自己都找不到她,又怎么会和父亲认识?忙打电话到林绍钧的办公室,却回说秘书长去了总统府,好容易晚上等到父亲回家,追问事情原委。

  林绍钧对着女儿,倒真有几分惭愧。原来润凤虽离开游艺园,却怕断了和林四爷的联系,后来得知他留下地址,就急急寻了来。谁知那些日子端端一直在宣南画社,阴错阳差,反而遇到了林绍钧,这一来自然真相大白。林绍钧见她哭得梨花带雨,不免内疚,看出她手头不大宽裕,又送了她几百块钱。

  林绍钧只将两人结识经过草草说了,然后叹气:“你这孩子也太胡闹,把人家害得失魂落魄。我看她实在可怜……”

  端端点头微笑:“原来是娶人家,因为人家可怜。”

  林绍钧一怔,由愧生怜,倒有可说,这由怜生爱,在女儿面前真有些说不过去。

  当然婚礼还是热热闹闹办起来,朱漆门楼下,一列挂了二十几盏五彩灯笼。大厅里双燃红烛,高悬喜幛,也不知道林绍钧和家里的两位太太是怎样讲妥的,到了新人进门这天,竟都穿着整整齐齐替他招呼客人,来观礼的官员家中大多是有姨太太的,进门的时候,不免要倒几回葡萄架,现在见林绍钧能这样调和府院,满面春风,心里都羡慕极了。

  婚礼是半中半西的,润凤穿了件红缎旗袍,跟林绍钧一起向客人敬酒。端端并未和亲友同席,而是随意乱坐的,润凤敬到她这一桌,不免吃惊,手一抖,酒水也洒出半杯来。

  端端自己斟满了,站起身,向润凤遥遥一举,“梁老板,咱们真有缘分。”

  润凤羞得耳根子也红了,双手扶着桌子,端不起酒杯来。

  座上颇有人是亲见当时古韵轩那一幕的,心想这梁老板本来嫁的是林少爷,何以忽然变成了林老爷,难道今天也有人学楚平王,做那新台纳媳之事?另有一些人知道林绍钧唯有一个独生女儿,现在看新娘子和一个少年郎僵持在那里,不免心下诧异,议论纷纷,只有如陈纤云辛伯荪一般的少数人既知其一,又知其二,低声慢慢解释给身旁的人听。

  端端轻轻叹了口气,“润凤,我当初说过,如果你肯进林家门,那是林家的福气。今天我不能打自己嘴巴。况且原是我错在先,我就是怪自己,怪父亲,也怪不到你头上。”她将手中酒杯一举,咬咬牙,“四娘,我先干为敬。”

  她若不留下地址,润凤也不会找来,说到底,竟是她替父亲和润凤牵的红线。

  润凤眼皮颤了一下,也将手中的酒一口饮尽。林绍钧一旁看着,总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。

  散了酒席,戏便开锣,林绍钧特意从上海请了有名的戏班子,端端却没有往日的兴致,只静静坐在一旁出神,忽听身后有人劈里啪拉鼓掌,回头望去,只见是一个穿军装的黑胖子,嘴里叼着烟卷,望着台上咧嘴笑,那人一眼瞥见端端,向左右嘻笑道:“这是哪个班子的小旦,长得倒俊。不对,好像是个雌儿。”

  身边有识得的,忙说明端端的身份。那黑胖子秦福奇是个师长,这次进京,原是为驻地镇守史出缺,前来活动的,听说对方是府秘书长千金,走到跟前堆下笑容,“粗人不会说话,该打该打。”说着真动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,又向端端自我介绍。

  端端当着众人面上,不便说什么,也就懒懒的应了一声。秦福奇见她身穿宝蓝长袍,琵琶襟坎肩,比起那些太太小姐的打扮,别是一种风流,心中痒痒的好不欢喜,更加殷勤地跟端端说话,又拿戏单子给她看。

  端端想起他刚才粗鄙轻慢的调笑,就忍不住作呕,偏偏这人还在身边罗唣不休,她眼珠一转,想起曾九帅点《定中原》的掌故,便指着“定中原”三个字向秦福奇说:“这出戏不错。”

  秦福奇虽看过几出生旦对儿戏,却哪里明白许多,也就依言点了,不想戏一上演,举座哗然,那些总次长们,本来就忌讳武人干政,偏有人点了一出司马师逼宫,气得大总统脸色都青了。

  陆军总长是秦福奇的换贴大哥,跑过来骂他,点这么一出戏,我看你是督军也不想当了,军饷也不想要了,没带脑子出来吧。秦福奇有苦说不出,心里暗恨端端,用眼睛四下里寻找,却不见她的影子,却是已经走了。

  端端满心烦恼,不愿去人多的地方,就坐车来到陶然亭。下了车,只见古庙空旷,四野青芦,远看苇塘边上种了了几颗树,风起的时候,树叶摇摇悠悠,越发显得孤寂,西山只余一抹淡淡的青色,若有若无,不似春光,倒像秋景。

  端端倒有些后悔没带画具过来,正怅惘间,忽听得瑶台那边有人唱曲,依稀听得几句是:“叶枯红藕,条疏青柳。淅剌剌满处西风,都送与愁人消受。”

  端端觉得这曲子似乎唱到自己心坎里去,品着这愁人消受四字意味,不觉魂为之销,意为之夺,绕着土坡走过去,只见一人背身而立,瘦瘦高高的个儿,穿件青绉夹袍,洗得三分见白,却透着十分干净。

  那人听见脚步声,止了唱,徐徐转过身来,这满眼荒凉霎时间便添了一抹亮色,正是多日不见的夏兰生。

  兰生见了端端,怔了一下,才招呼了一声林小姐。

  端端倒笑了,“中央公园的空气就不错,怎么跑到这么远来吊嗓。”

  兰生望向端端,在西山那一阵子,曾经觉得和她离得很近,但回城以后,看见她坐在包厢里,又觉得山水迢迢,说不出的遥远,这时低声回答:“那里人多,这里清静些。”他最近跟陈纤云学了新曲,还不大精熟,没戏的时候就来陶然亭练唱,已有一段时间。

  端端凝神想了想,笑道:“箫板什么的倒也罢了,没人按笛总差几分,不如我给你荐个笛师吧。”

  兰生想不出她会荐谁,京中虽有几位擅笛名家,不是崖岸自高,就是早傍名角,都不是等闲能够请动的。

  “此人姓毛,单名一个遂字。”端端笑了笑说:“我最近没事,陪你拍曲,倒也没那么闷。”

  兰生听了这话,一颗心怦怦乱跳,心里觉得应该推辞,但她既说出口,恐怕推辞也不妥,果然端端听他不答,便睁大了眼睛,“怎么,你不愿意?”

  兰生连忙解释:“我没不愿意,只是不好意思打扰您。”

  端端笑道:“你能练曲,我也有戏听,这是两便的事,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。”

  两人说定了,兰生没戏的时候,端端便携了笛子去找他拍曲,打算在这宛转清音中涤愁消虑,暂忘尘世间的烦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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