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酒肆。
斜斜的一杆大旗,上面歪歪地写了个酒字。
这酒肆开在渡口,用草席围着,实在是简陋。
里面却人不少,来来往往多半是去大理城的。
跑堂的小二,肩膀上搭着一条粗麻布。嘴里喊着,“避让则个”,端着羊杂汤,进了一个隔间。
却听里面小声说了句,“拿出去。”
小二还没明白是什么,里面不耐烦地说了一句,“退!退!退!”
门帘就给一个汉子拉上了,小二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。
挂着围腰的老板,举着汤勺,对着那小二招了招手,小声道,“里面有和尚,你上甚么荤腥?别杵着了走吧。”
小二嘟囔了一句,“不是说全上招牌么?”
“走走走~”老板也懒得跟这个愣头青解释什么。
这时候,草席子里一个虎声虎气的声音,砸吧砸吧嘴,“啊!”一声极其舒畅。
转过那破草席,从门帘缝里,可以看见里面坐了几个人。 上首坐了个老僧,下首是几个护卫,老和尚对面坐了个熟人,马五德。 马五德端起面前的海碗,稳稳地灌了一碗,罢了对着面前的黄眉老僧歉意地说了一句,“大师见笑了。” 那老僧两道焦黄长眉,眉尾下垂,正是黄眉和尚。 “老衲也是顺手而为,不需如此。”笑盈盈地甚是和善。 “对大师而言,或许确实是这样,”马五德抱着拳认认真真地给黄眉僧鞠躬,“但是于某家而言,却是恩同再造。” 那晚上,马五德正酣战不敌时,心想这下交代了。 一声雄浑的佛号响起,“阿弥陀佛!” 众人还没弄懂怎么回事,之间一个披着僧袍的老和尚,从一颗树后面转出来。 手里也无兵刃,手上捏了个单指。 信步走过人群,只要给他一指戳中,便直挺挺的躺下。 一个呼吸之间,那围上来的几十个盗贼,给那和尚金刚指杀了十几个。 马五德大骇,这人功夫好生了得。 后面的事情,说起来就乏善可陈了。 黄眉僧路过,碰上了这群倒霉的强盗,一口气杀了个干净。 “罢罢罢!”老僧微笑着摇了摇头,一个出家人,对于恩怨之事,看得很淡,老和尚宕开一笔,不再提做完的事情。“施主知道这群强盗么?” 大理国自上次上德帝之乱,已经承平许久,虽说不至于夜不闭户。 但在大理城外便有盗贼猖獗,实在是不大应该啊? “唉~”说到这里,马五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“大师有所不知啊。” “此话怎讲?” 黄眉僧虽说已经淡出红尘,对于一些东西还是有些放不下,佛家说这便是执。 “自上德帝起,这大理的茶盐税越来越高了,进来这些边民都挤出了淡月,这些强盗其实不是别人,正是那些百姓。” “某家行走川贵大理之间,这茶盐贸易近来频频出事啊。” 黄眉僧眉头微微一皱,大理的盐税他是知道的,普通人家许多都吃不起井盐。 “这次幸得大师解救,下次”说到这里,马五德没有往下说。 大家都明白,只要苛捐杂税不减,那么这大理的商路就不会太平。 “诗骚叹我民生多艰,正是这个理哩。”末了马五德叹了口气,这句倒是带着浓浓的大理音。 “红尘实苦,阿弥陀佛~”黄眉僧双手合十,唱了一声佛号。 “不说这些了,”马五德挥挥手。 “承蒙大师解救,小老弟这里小小意思不成敬意!” 一个护卫模样的人,将一个小小的包裹递了上来。 黄眉大和尚皱了皱眉头,心说我虽然是尘缘未了,却也不至于为了接你这黄白俗物救你。 马五德心思何等通透,看得大和尚皱了眉头,便知道给他会意错了。 也不着急点破,只是徐徐接着话往下说。 “大师,某家行走川贵,偶然得了一点太湖好茶,请大师品鉴。” 黄眉和尚这才眉头稍微舒展,却是疑惑起来,“太湖名茶?老衲怎么没听过。” 宋代的时候,还没碧螺春这名字,这茶也流传不广,算不上名茶。 “倒不是名茶,却是很香,”马五德将那包裹轻轻开启一角,递给黄眉大师。 大和尚疑惑着接过茶包,放在鼻尖闻了闻,那馥郁芳香顿时充满胸臆。 醉人。真真醉人。 “这茶?叫什么名字?” “当地人叫他吓煞人香,却没个正经的名,”马五德是贩茶叶的,他都不知道,那便是没有了。 “吓煞人香?” “嗯!”马五德点了点头。“苏州有少许,某家也是朋友所赠,” 为了感谢黄眉僧,他可是下了个血本。 听到苏州这个名字,黄眉僧的眼瞳里流过一抹异色,只是一瞬间便消失了。 “那老衲收下了,”黄眉僧将茶叶包好,放到了袖子里。 “至于你那位朋友,寻了三十里路也不见踪迹,许是已经到大理了。” 马五德跟黄眉僧在大路小道上,寻了魏安三十来里的路程,也不见魏安,他们只道是魏安先行走了,也没太在意。 “马居士我不便逗留,我走了。” 其实这么称呼马五德是不对的,居士出自梵文,又译为乌波素迦、伊蒲塞等。 指亲近皈依三宝、接受五戒的在家男子,亦通称一切在家的佛教男信徒。 马五德并不信佛,称他为居士实在是有点勉强,要说起来倒是信士贴切一点。 马五德挽留道,“大师这已经是将夜时分,何不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。” “不了,”黄眉僧提起一个铁禅杖,整理一番衣物便起身,“敝寺近得很,老僧一个时辰便可行到,无需留宿。” 马五德心里暗暗惊心,这老和尚好生了得,这么远的路,一个时辰便到,这脚力怕是快过许多好手。 “那大师慢走。” 留客不强留,马五德知道这黄眉僧根本没有交好的意思,不必废那功夫,也是客客气气地把黄眉僧送到了酒肆外。 踩着满地的斑斓,那和尚背对着众人,行远了。 这黄眉僧本是福建莆田人士,在达摩下院习武,早年学了一手金刚指,在江湖上上闯出了不小的名堂。 但从护送一个京官卸任山东后,便来了大理,不在过问江湖事。 这大和尚,手里攥着马五德的那包茶叶,心里感慨纷纷,一段往事又回想起来。 老和尚摇了摇头,望了西方将落的太阳,心里叹了一句,“着相了。” 禅杖点在地上,硁硁作响,就像一个小小的木鱼发出沉闷的声音。 他的心里颇不痛快。 黄眉僧乱了,挑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走,他要静一静。 走着走着,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。 “嗯?” 这是? 那味道是从一片乱草里飘出来的。 叮! 禅杖稳稳地插在地上,黄眉僧循着那味道,拨开草丛。 一条赤练,直挺挺地躺在那里。 “不对血腥味不是从这蛇身上传出来的。”那味道很浓,分明是人血的味道。 黄眉和尚,又走了两步,那一堆草零乱的厉害。 草上尽是鲜血,散发着浓烈的味道。 草上还有许多碎肉,那场景,让杀过不少人的黄眉僧也忍不住喉头颤动。 太惨烈了些。 复行数十步,草间横躺着一条无头蛇。 那蛇旁边扑着一个青衣的青年人,衣衫破旧,浑身是血。 手臂上,腿上,全是伤口。 整个手臂紫得发黑,看起来是中了很深的毒。 黄眉和尚看伸出手,将这人翻过来。 “啧”,微微咋舌,“好俊的后生。” 虽然是血污满脸,却不难看出这人有几分姿容。 将手指探到鼻下,黄眉和尚暗暗叹息,快没救了。 要是早到一两盏茶的功夫,给他吸出蛇毒,再喂点药,也就没事了。 现在蛇毒已经顺着心脉流了个泰半身体,不时便会暴毙。 “阿弥陀佛~” 黄眉僧看了一眼青年人,盘腿坐下,将青年人的手展开,从云际穴给他输一段真气。 这一上手,老僧感觉青年体内如同万丈深渊,不可窥探。 一道真气下去,如同泥牛入海。 “嗯?” 又输了一段真气,游走过干涸的筋脉,不多时又是消散如烟。 “奇怪。” 黄眉僧放下这青年的手,心中大大地不解。 这人体内筋脉强横宽韧,却无半点真气,真气进去,一瞬间便给他各大要穴,拿了干干净净。 老和尚将人扶起来,盘腿坐在前面,背对着坐下,然后用手抵着他的灵台穴上,将一股真气输进去。 却不想这次竟然发现这青年的任脉是封闭的,真气不能入内。 老和尚将手往下放两分,按在命门上,那地方虽然还通着,腰阳关和悬枢两大要穴却依旧是封闭的。 “有古怪!” 这穴道点得密密麻麻的,全然不顾那身上的蛇毒。 但凡知道点筋脉走势的人都知道,封锁一个地方的东西,只消顾及到周围要穴便是。 哪有若这般的,将任督脉上密密麻麻地点,时间久了这非废了人不可。 老和尚立马给他解穴,好在这青年的功力不深,解穴甚是简单。 那穴道解开后,老和尚只觉得,这人体内一股蛮横的真气,自气海而起,经奇经八脉逆行喷薄而出。 身体看看便升温了,白皙的皮肤如同水煮一般,泛着微微红晕。 老和尚本待用一道真气去引动这些暴烈的真气,然而刚输进去,就给那蛮横的真气卷了去。 更糟糕的是,老和尚本身的真气如同决堤一般往这青年体内倾泻。 老和尚正要抽手,却怎么也抽不掉,就如同黏上了一般。 心里顿时冰凉。 这和尚也是果决,飞起一脚,将那青年踢了出去。 青年没了支持咕噜噜,便滚到草间去了。 “这人有大古怪,可化人功法。” 望着不死不活的青年,他长气粗喘。 在江湖之中,化人功法出名莫过于星宿老怪。 这老怪物,擅长毒物,为人阴险毒辣。 老和尚蓦然想起来的时候,草间见过的那条无头的毒蛇。 “面容隽秀,毒物,化人功法。” 莫非这青年是星宿派的弟子,老和尚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七八分。 寻思,他不是来个苦肉计,躺在这里等我来救. 很自然地抬起手来,就要一掌毙了他。 不对,和尚又摇了头。 这条道是临时选的,应该没人知道才是。 “唔唔!”青年在地上发出痛苦的低语,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些什么。 黄眉和尚,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装的,心里更加疑惑了。 “其他的或许装得,但这功法总不是骗人的吧。” 想着手又抬了起来 原本紫黑色的皮肤,这不过几息的功夫,就变成通红,那紫黑色片刻不到就退散得干干净净。 想来那蛮横的力道,胜过这蛇毒数倍。 老和尚解了穴道,本意是救人,这下反倒是害了这年轻人。 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那点穴弄得密密麻麻的了,不过畏惧那团恐怖的力道冲出来罢了。 魏安:我真的会谢。 黄眉和尚把过他脉搏,只觉里面翻涌如海,难以遏制。 “阿弥陀佛。” 单手点了魏安几大要穴,一把把他甩在肩上。 自觉不妥,一个和尚扛着个人,总是不大雅观。 从腰间掏了个麻袋,兜底一套,将魏安装了。 提了禅杖,快步走开了。 却没有注意到,在更远的几步处,静静的躺着一把染血的长剑。 这人不用说也知道是魏安了。 此地有一片层层密林,在两棵古树掩映的地方,有一条小道。 小路通往谷底,寻常人不仔细看断然不知这地方有个谷地。 在那入口处立着一个石碑,以黑色的笔墨写着一行大字,“段氏与狗不得入内”。 那遮蔽道路的树上,轻轻地出来几声娇嗔,“姊妹,那大和尚把那人弄走了。” “嗯?” “唉~”小声的叹气声,“弄坏了花圃,闪电貂食料都跑了。” “姊妹,”一双青鞋子在树枝上荡啊荡,“他好像给赤练咬了,活不久了吧。” “活该,弄坏我的花圃。”小脚突然不荡了,语气里颇有愠色。 “小姐,赤练死了好几根,貂儿今天的食料...” “破天杀的,”那青鞋也不荡了,夸夸的几金声,“咦,这剑有字哩~”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