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腰马合一!”
这是华海这三个月以来听过的最多的话了。
如果还有,那必然是:“唔!那吾再加些重量!”
华海从崩溃到倒地失声痛哭,再到无力地麻木,每一天都在挑战自己体能的极限,每一天都在崩溃和崩溃的路上,直至最后几几近乎成为沉默了,一整天下来都不想再说一句话,甚至一个字也不愿再吐露。
亚父只让他住在蔽居旁的茅屋,饮山泉,沐浴山泉。
活脱脱似乎有些野人模样。
但是身姿比起三个月前,愈发挺拔了起来——这或许是这些天来努力下唯一能明显看出的分别了吧!如果还有,那便是本就偏黄的皮肤,变得愈发黝黑了。
已然不再是夏日了,三个月已过,夏季的暴雨不再,夏季的热风也不再,夏季的林叶郁郁葱葱也不再。
山林里大片大片地染了红,也惹了黄。好像从天上泼洒下来的红色颜料却又砸上了花黄的泥里,红黄夹杂,林叶飘洒,甚是赏心悦目。
四下里深吸一口气,空气也煞是清新,实是令人神清气爽。
所谓秋高气爽,正是如此吧! 直至今日,他似乎隐隐约约能明白,亚父为什么这么惜字如金,不像自己一样,就喜欢絮絮叨叨而四下里张扬地乱吼乱叫。 不单于此。 肩挑水桶日行十余里山地打山泉,水水不撒半分;晨抗斧上山头暮挑柴至舍劈,力透斧背;正身挺背蔽舍石墩牢扎马步,不颤不巍。 这也难怪,如此高强度之下,华海只允许高速成长,怎么能容许原地停滞不前呢! 华海无时无刻不觉得辛苦,甚至是痛苦,但——他也有他的倔强和追求——他想要为自己正身,想要问问当年那个雨夜的真相。 之所以能坚持下来,是因为如此这般的执念啊! “小子!”亚父淡淡言道,“腿法有四!你且看好,吾且只示其一!” 华海听到与平日里不一样的言辞,虽说心中有些诧异,但却未表现出来。 不是说因为碍于亚父的威严,而是已然形成了一种习惯了。 是一种潜移默化,又或者可以算作是耳濡目染。 现在的他,已经可以做到将自己的心事隐藏起来而不四下里宣扬——即便他可以宣扬。 这也是亚父想要看到的效果。 \"立地成根,甩腿若雷。\"亚父一面念念有词,一面打着架势,\"鞭成雷响,此为鞭腿!\" 华海聚精会神,一点细节也不肯放过。 随着亚父甩腿成鞭,破空的呼簌之声,衣裤关节震若雷动,还是让华海深感震撼——这样的一腿,怕是当初那身壮如牛的牛姓壮汉,挨上这一脚,怕是也得半死不活的吧! 心脏疯狂震颤,呼吸急促之间,华海似乎对未来有了更强的信心——他一定要学成这套腿法! \"不成功,便成仁!\"华海暗自立下了自己的决心。 伴随着这个决心,他平日的训练愈发刻苦起来。 先前还会在乎的环境恶劣,体能的难以支持,诸如此类,便都一概忘却在脑后了。 夜以继日的训练,让他进步如神。 亚父的严厉之声不绝于耳,非但没有减少,反而还有愈发增加之势。 倒不是华海练腿法的时候打着马马虎虎,糊弄糊弄,反而是华海练得太过认真。 就像打磨一个铁器。就要经历火焰的灼烧,经历铁锤的敲打,但与此同时,更是要经历冷水的浸泡,才能成型。 这便是亚父的本意。 之所以这样待他严厉,就是为了华海这个\"铁器\"能够好好\"冷却\"下来,沉淀好自己的功夫。 虽说亚父的本意如此,但终究却事与愿违。 时间飞逝,又过了约莫一年多来。 华海这个人嘛,本就不是一个能耐得住的性子。这一点,从他去城外酒肆的愤愤就能看出。 这一年多以来,华海疯狂的训练,致使他的双腿已能轻松写意甩出响亮的声音。虽说还没有亚父那般功力,但是十成的功夫,模仿得七八成,自认为也是非常可以了。 他不太明白,甚至于说,非常非常难以理解。为什么自己明明练得差不多了,但是始终也得不到亚父的赞赏呢?自己练得明明还不错啊! 只是日复一日的枯燥,日复一日的严苛。 又到了训练时候。 他这个想法愈发具体,越想越不对劲,以至于一个不留神,打翻了马步时候悬在他头顶的一个作为配重的装的满满当当的水桶。 秋意已深,这桶水沉如潭石,又凉意刺骨。 水花四下里激溅开来,哗啦啦地通通撒在地上,撒在了华海周身遍体。 看着华海一副落汤鸡的样子,亚父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安慰或是心疼之意,反倒是\"倒打一耙\",说是华海自身的问题所在。 说他不小心也是,说他不专心训练也是,却是揪着态度问题,全盘否定先前的所有努力! 华海的心如落石,就好像那个落下的摔在了地上咚咚打滚的木桶,深深地沉了下来。遍体的寒冷,只穿心底,让华海重重打了个寒战。 这让一个血气方刚的,正值青壮年的,本就生性浮躁的大男儿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! 浑身鸡皮乍起! 一次两次,他无所谓;十次八次,他也能接受;百次千次,他忍了;但是你少说也上万次,怕都已经成了习惯的下意识就非得说我华海一句吗! 他实实在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呀! 就不能稍微,哪怕只有一句半句地赞扬么! 凭什么,自己的努力和付出,要被这样抹杀! 如果说之前的懂事的沉默都是装的,演的,压抑着的,那么——这一刻,他爆发了! 是啊,他是想要达到那个所谓的高度,想要追求所谓的真相,但是——这一个月,他能接受;两个月,他也能忍着;这都一年多了,就教个鞭腿,还要受这受那的气! 况且自己明明就练得还不错,却一分一毫的赞赏之意也没有,反而还得成天受气。 爷爷我华海住在这山林约莫二十年,尤其是近来更是住在那茅房,每天起早贪黑苦练也没有什么所获也就算了,就连赞赏,也都没有! 大不了不练了! 反正怎么央求你,你也不教我,反而还要说我,干什么都说我。 反正怎么学都被说,怎么练都在你眼里是不好的,那就不练了呗! 这地我也不待了! 当即就冲到亚父蔽居里,随手拿了些碎银和两三贯铜钱以作盘缠用两,包裹缠了两三套衣物就要出门。 亚父拦住他,有些难以接受:“当真要走?” 华海白了一眼亚父,紧闭得有些发白的双唇憋出来一声坚定的:“嗯!” “唉!”亚父像是变戏法一样从怀里取出一把光洁如雪的剑,和一本剑谱,珍珍惜惜地交到华海手上,“这剑和剑谱,剑无名,剑谱亦无名,你且收好,还望……唉!无妨!” 华海把阳光下反光得刺眼的剑身插入背后的包裹打好的死结里,看也不看,再一把把剑谱胡乱塞进胸部衣口的交错里,被腹兜兜得褶皱,但是嘴上还不住喃喃:\"早就该给我了!\" “既你执意走,吾也无法作何拦阻,只是——”亚父对此很是意外,先是一愣,尔后面露愁色,“出门在外,少口舌免生是非,多行义以结硬交。” 华海没太管亚父到底在说什么,这一刻,他只想快些逃离这块心烦之地。 “一十四诤言,还愿你能牢记!”亚父望着华海愈渐远去的身影,还不忘唠叨,也不知到底华海听没有听进去。 亚父暗叹,自己也养了十几年的臭小子,早就把他视为己出。华海的背影很是匆忙,就像当时来的那天,也是匆匆忙忙,撞进自己怀中。 看着心疼,便收了。 如今也是,看着离去的背影远去,隐在了山林的尽头,被层层叠叠的树叶收藏了,看着也是有些隐隐的心疼。 失了神,很久很久。 最终也只能摇了摇头,回了自己的蔽居。 他何曾不想大发雷霆,将其关在自己的这片小天地呢! 可是他不能,不能这么自私。 虽说想法有些稚嫩,但是,亚父也不愿强留。毕竟,当年的他,也是如此执固。 这一切的一切,华海全然不知,他只想快些离去,疾步乃至飞奔,近乎逃离一般,他甚至不想再留在汉中! 不过——对于前程,他似乎还没有更多具体的想法。 这个年纪,也确实不该太有什么想法,反而,他还是有些许迷茫的。只不过,此刻的他,根本不想再管任何事,任何人。 出了山林,华海有些晕眩和疲惫,只想找些酒肉来暖暖胃。 \"终于,\"华海心中喃喃,\"真正意义上出来了。\" 略一思索,想来正好去看看,那个牛姓壮汉是否还在欺压王小二的城外店。 自己这一年多来练的拳脚功夫,看看是否也能发挥发挥些作用——他也不再是当年那般孱弱的身躯,结实有力的臂膀,是他自信敢这样做的源泉。 几番盘算之下,只身朝着那城外酒肆走去…… …… “秋意浓,风扫红叶。晃晃十余载,微微切切。人去,吾独林中冽。”林深出,不知何处,悠悠传来。 尔后上山的人,都知道这首词,只是再不知道调了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