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1)
大雪封山那日,伽蓝殿的铜钟不敲自鸣。
陈三禾踩着三尺深的积雪来到山门前,发现钟楼里空无一人。青铜钟的内壁上刻满血字,全是同一句梵文反复书写:
\"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\"
——意为无上正等正觉。
可这些字迹的笔画末端都带着钩刺,像无数细小的鱼钩。陈三禾伸手触碰的瞬间,整座钟突然倒扣下来!
\"咚——\"
他被困在钟内,四周血字开始剥落,露出底下真正的经文——是《楞严经》的\"四种清净明诲\",但每段末尾都被篡改过。尤其\"断淫\"一节,原该写\"心无淫意则不随其生死相续\"处,赫然变成:
\"不断淫者可得先天一气\"
钟内温度骤升,铁壁泛起暗红。陈三禾丹田的阴阳漩涡自动加速,在周身形成金蓝交织的光罩。汗水刚渗出就被蒸干,他忽然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——
伽蓝殿的戒律堂,正在用\"焚钟\"之刑逼他现形。
(2)
\"哗啦!\"
冰水从天而降。
陈三禾抬头,看见钟顶开了个小孔,寒鹊的脸在洞口一闪而过。她倒吊着垂下冰魄蛟筋编成的绳索:\"抓住!\"
绳索刚缠上手腕,整口钟突然剧烈摇晃。外头传来密集的击打声,像是百千人在同时敲钟。声浪震得陈三禾耳鼻溢血,阴阳漩涡的运转都为之一滞。
寒鹊猛地收紧绳索,将他拽出钟口。陈三禾刚喘过气,就见她腰腹插着三支金刚杵,冰蓝色的血正顺着杵身滴落。
\"五色使的走狗......咳咳......都来了。\"
她指向山下。白雪覆盖的台阶上,赤、青、白、黑、黄五队人马正结阵而来。每队为首的,都是曾在不同幻境中见过的\"自己人\"——
赤目队领头的是王掌柜,青目队是紫霄宫小道士,白目队竟是师父的尸身!
(3)
寒鹊拔出一支金刚杵当武器:\"你进殿找贝叶经真本,我断后。\"
陈三禾刚要反对,就被她推下钟楼。羽衣少女旋身舞出漫天冰晶,声音混在风雪里传来:\"记住!戒律堂的地砖......\"
后半句被厮杀声淹没。 伽蓝殿的正门大开着,香案上供着颗冰魄蛟首级。陈三禾绕过香案时,蛟目突然转动,口中吐出一卷贝叶经——正是他在山南溶洞见过的那卷! 经卷展开的刹那,整座大殿的地砖同时翻转。每块砖背面都刻着名字,全是\"陈\"姓,最早能追溯到八百年前。 陈三禾突然明白寒鹊未说完的话了。 他咬破手指,在最近的地砖上写下\"陈三禾\"。砖面立刻浮现血色纹路,与其他名字连成巨大的阵图—— \"戒律大誓\" (4) 阵图成型的瞬间,五队人马同时僵住。 王掌柜的赤目流下血泪:\"你竟敢......立此誓......\" 陈三禾也不知道自己触发了什么。直到所有地砖飞起,在空中拼出一段经文: \"若有众生,盗我先天一气,当堕无间地狱,千万亿劫求出无期......\" 落款是陈知玄。 原来所谓\"戒律堂\",根本不是惩戒僧人的地方,而是陈知玄对五个叛徒的诅咒! 赤目王掌柜突然惨叫一声,周身燃起白色火焰。其他四队首领同样哀嚎倒地,每个人眉心都浮现出\"陈\"字血印。 寒鹊拄着金刚杵踉跄走来:\"快......诵《楞严》破妄......\" (5) 陈三禾盘坐在阵眼处,诵出洗髓池底记下的真本。 每诵一句,就有一块地砖碎裂。砖下渗出金蓝交织的液体,汇聚成小小的太极图。当诵到\"四种清净明诲\"时,整座伽蓝殿开始虚化,露出真实样貌—— 哪有什么寺庙,分明是棵巨树! 树干上钉着五具尸体,分别对应五色使。他们的心脏处都长着冰魄蛟玉角,角尖刺入树身,正不断抽取某种金色液体。 先天一气。 寒鹊的冰晶珠突然飞出,嵌入树干空缺处。玉角们像被烫到般纷纷脱落,五具尸体迅速风化。巨树剧烈摇晃,树冠上结的\"铜钟\"一个接一个坠落。 \"小心!\" 寒鹊扑倒陈三禾的瞬间,最大的铜钟砸在他们刚才站立处。钟口朝上,里面蜷缩着个戴金环的婴儿—— 和陈三禾长得一模一样。 (6) 婴儿的哭声让整座山都在震颤。 陈三禾想靠近,却被无形的力量推开。寒鹊抹了把冰蓝色的血涂在他眼皮上,世界顿时变了样: 巨树的每片叶子都连着细线,另一端系在无名镇居民的眉心。而婴儿肚脐延伸出的金线,正连向陈三禾的丹田! \"这是......\" \"因果树。\"寒鹊咳着血解释,\"你每代轮回,就会分出一缕先天一气滋养它。\" 婴儿突然停止哭泣,黑瞳变成与陈三禾相同的淡金色。它举起小手,掌心浮现《玄门》《归藏》两部总纲的虚影。 寒鹊猛地推开陈三禾:\"他要归一!\" (7) 婴儿化作金光射入陈三禾眉心。 剧痛中,他看到八百年前的真相:陈知玄自愿被分食,就是为了把先天一气种进五色使体内。而每代守经人的轮回,都是在给这些\"种子\"浇水施肥! ——所谓复仇,不过是另一场骗局。 丹田处的阴阳漩涡疯狂膨胀,几乎撑破躯体。寒鹊将最后一支金刚杵刺入他气海穴,冰晶珠应声而碎,《归藏总纲》的蓝光暂时稳住了暴走的能量。 \"听着。\"寒鹊的瞳孔开始涣散,\"要想活命,就对自己立戒律大誓......\" 她蘸血在陈三禾胸口写下: \"不断轮回,不证菩提\" (8) 誓言完成的刹那,巨树轰然倒塌。 陈三禾抱着渐冷的寒鹊,看见自己的阴阳漩涡分裂成两半。白色部分裹着《玄门总纲》钻入寒鹊心口,灰色部分带着《归藏总纲》沉入自己丹田。 奇异的变化发生了—— 寒鹊的伤口开始愈合,而他漏气的左耳停止了灵气外泄。两人之间形成完美的循环,就像...... \"阴阳鱼。\"寒鹊轻触他心口的血誓,\"现在,我们谁也离不开谁了。\" 无名镇方向突然传来欢呼。陈三禾望见十几个孩童在雪地里奔跑,每个人头顶都飘着缕淡金色的气—— 先天一气,正在回归众生。 (9) 除夕夜,药铺后院。 王掌柜捧着新蒸的年糕推门而入,看见陈三禾在教寒鹊包饺子。少女的羽衣换成了粗布袄,发间却仍别着那根玉角。 \"三禾啊。\"王掌柜放下食盒,\"紫霄宫送来帖子,邀你元宵节去讲经。\" 陈三禾把饺子捏成阴阳鱼形状:\"讲什么?\" \"说是......\"王掌柜挠头,\"《楞严》《黄庭》合参?\" 寒鹊突然笑出声,手一抖把饺子馅洒在《五禽戏图谱》上。油渍恰好晕染了\"人相\"那页,把拥抱的姿势染得活灵活现。 窗外,不知哪个孩童在唱新编的童谣: \"金环套指骨,贝叶写真言......\"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