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1)
药铺的清晨总是从碾药声开始。
陈三禾握着铁碾轮,一圈一圈地研磨着何首乌。药碾里的根须发出细碎的声响,褐黑色的粉末渐渐堆积。无名镇的雾气还未散去,晨光透过窗棂,在碾台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寒鹊靠在门框上,断裂的玉角已经重新生长,尖端泛着淡淡的蓝光。她盯着陈三禾的手,忽然开口:
“你的气,乱了。”
陈三禾的动作微微一顿。
——自苦海归来后,他体内的佛道真文虽已融合,但丹田处的阴阳二气却始终无法平衡。灰白气旋仍在,但每当运转周天,总有一缕金芒与一缕黑气在经脉中游走,像是两条互相撕咬的蛇。
“无妨。”他抓起药粉嗅了嗅,“多试几次,总能找到法子。”
寒鹊的指尖凝聚出一枚冰晶,弹向他的手腕:“这不是能硬撑的事。”
冰晶触及皮肤的刹那——
“轰!”
陈三禾的袖口猛然炸裂,金黑二气如活物般窜出,在半空中纠缠厮杀!
(2)
王掌柜的烟袋锅及时压下,硬生生将两道暴走的灵气按回陈三禾体内。老人眯眼盯着他泛金的左瞳和漆黑的右瞳,啧了一声:
“佛骨道心相厌,这是要拆了你的肉身当战场。”
陈三禾擦去嘴角渗出的血:“有解法吗?”
“有。”王掌柜吐出一口烟圈,“去皇陵,找胤哀帝。”
寒鹊的玉角骤然发亮:“那个活死人?”
“活死人才懂‘半死不活’的滋味。”老人用烟袋锅点了点陈三禾的心口,“你现在的身子,三分像人,七分像劫,正合他用。”
陈三禾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——金黑二气仍在皮下游走,所过之处,血管时而泛金,时而化墨。
像一幅活着的阴阳图。
只是这图……
快要裂开了。
(3)
三日后,皇陵地宫。
胤哀帝的棺椁比想象中寒酸——没有金缕玉衣,没有陪葬珍宝,只有一口普通的柏木棺材,棺盖上刻着八个字:
“先天一气,本在人间”
字迹歪斜,像是临终前用指甲硬抠出来的。
陈三禾刚靠近棺椁,棺盖就“砰”地弹开!
一只苍白的手猛地探出,扣住他的咽喉。棺中坐起的人形瘦得脱相,龙袍空荡荡挂在骨架上,唯有双眼亮得骇人——
左眼纯金,右眼纯黑。
“你来了。”胤哀帝的声音像是两块锈铁摩擦,“朕等了八百年……就为等一个同类。”
(4)
地宫突然亮起无数盏长明灯。
灯光映照下,陈三禾这才看清——整座地宫的墙壁竟是由历代皇帝的金丹拼接而成!
有的金丹已经黯淡无光,有的仍在跳动,表面缠绕着或金或黑的丝线,与他自己体内的一模一样。
“朕的列祖列宗……”胤哀帝枯瘦的手指抚过墙上的金丹,“都成了‘容器’。”
他扯开龙袍,露出胸口——那里嵌着一颗半金半黑的诡异金丹,正在缓慢吞噬周围的皮肉。
“知道大胤皇室为何代代短命吗?”皇帝大笑,笑声里带着癫狂,“因为我们血脉里流着的……是‘劫’!”
(5)
寒鹊的玉角抵在胤哀帝后心:“说清楚。”
“很简单。”皇帝毫不在意地任由玉角刺入皮肤,“玉霄子需要有人替他承受‘劫’的反噬,于是选中了我们李家。”
他指向墙上最早的那颗金丹:
“高祖皇帝,吞下第一缕‘劫’,开创大胤。”
“太宗皇帝,以身为鼎,炼化佛道争端。”
“至于朕……”
胤哀帝突然抓住陈三禾的手,按在自己胸口的金丹上:
“是最后一个祭品!”
金丹骤然暴亮!陈三禾只觉一股狂暴的吸力传来,体内金黑二气不受控制地涌向对方——
(6)
混乱中,陈三禾看到了胤哀帝的记忆。
——幼年被逼吞下“劫种”,日夜忍受经脉灼烧之痛。
——成年后发现真相,却为保百姓不得不继续扮演傀儡。
——最后用玉玺自碎天灵盖,只为阻止“劫”爆发……
而此刻,皇帝眼中竟带着解脱的笑意:
“守经人……朕把‘劫’分你一半……剩下的……”
他猛地将胸口金丹挖出,硬塞进陈三禾丹田!
“——你自己看着办!”
(7)
陈三禾的丹田炸了。
不是比喻——灰白气旋被金黑二气彻底撕碎,狂暴的灵力如决堤洪水,瞬间冲毁全身经脉!
寒鹊想上前,却被王掌柜死死拽住:“别碰他!现在谁碰谁死!”
地宫开始崩塌,墙上的金丹一颗接一颗爆裂。陈三禾跪在废墟中央,七窍流血,皮肤下金黑二气疯狂游走,整个人时而金光大作,时而黑气缭绕……
就在意识即将消散时,他忽然想起《苦海渡》扉页上的话:
“阴阳非敌,本是一体。”
福至心灵,他放弃了所有抵抗。
(8)
金黑二气突然静止。
下一刻,它们不再厮杀,而是首尾相衔,在破碎的丹田处缓缓旋转——
形成了一幅全新的太极图。
图中,金龙与黑蛟互相追逐,每一片鳞甲上都刻着经文:
左半金鳞刻《楞严》,右半黑鳞写《黄庭》。
而太极中央,悬浮着那颗半金半黑的……
玄门金丹!
(9)
陈三禾睁开眼时,皇陵已成废墟。
胤哀帝的尸身端坐在残破的龙椅上,嘴角含笑,胸口一个大洞,却再无黑气渗出。
王掌柜的烟袋锅敲在陈三禾肩上:“感觉如何?”
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——金黑二气温顺地缠绕在指间,如臂使指。
“原来……这就是‘劫’的真正用法。”
寒鹊的玉角忽然指向远方:“看。”
地平线上,紫霄宫的方向,一道黑金交织的光柱冲天而起!
玉霄子的怒吼响彻天地:
“陈三禾——!!!”
(10)
回镇的路上,王掌柜突然问:“现在能控制‘劫’了,打算怎么做?”
陈三禾摩挲着腰间无名剑:“去紫霄宫。”
“然后?”
药铺学徒笑了笑,从怀里掏出一把何首乌扔进药碾:
“碾药。”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