梨花村的村民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仙人，一时间全都手足无措，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
几名凶神恶煞的护院听仙子是来寻找陆长安，也立时松开手。

白衣仙子那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威仪，让所有人本能地垂下头，不敢直视。

只有陆长安。

他死死将妹妹护在身后，瘦小的脊背挺得笔直，看向仙人的眸光里没有惶恐，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戒备。

那是经历过太多背叛后，刻进骨子里的警惕。

“我就是陆长安。”

白衣仙子冷冽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，声音清越：“你说你叫陆长安？”

“是。”

“奇怪……”白衣仙子微微蹙眉，眸中闪过一丝不解，“我在你身上，感觉不到半点异人的气息。”

“异人？”陆长安一脸茫然。

“修仙看似没有门槛，人人都可踏入此途，但实际上，真正的门槛在门里。”白衣仙子语气平静，“万千修仙者中，能够突破下五境的人凤毛麟角。正因如此，我们才会在世间寻找身负特殊资质的异人。”

她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：“显然，你并不是。”

陆长安故意挺直脊背，努力掩饰自己的失落：“我从未说过自己是异人，是仙子你要找我的。”

白衣仙子低头凝视着这个瘦弱却倔强的少年，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。

她不敢怀疑师尊的决定。

“你可愿随我回碧游宫修行？”

此话一出，围观的村民顿时哗然。

“碧游宫？！”

“那可是传说中的仙门啊！”

“这小子……走了什么狗屎运？！”

二叔和陈鸢面面相觑，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。

陈鸢最先反应过来，急忙上前推了陆长安一把：“长安，你还愣着干什么？快答应上仙啊！这可是天大的机缘。”

她转身对着白衣仙子笑道，“上仙有所不知，长安可是我们陆家的长子长孙，我们含辛茹苦把他养大，就指望他将来光宗耀祖。您要是带他走，可得补偿我们家的损失。”

“哦？”白衣仙子眉梢微挑，清冷的脸上看不出喜怒，“你想要什么补偿？”

“缘石自然是少不了的。再者，家族没了顶梁柱，日后难免受人欺凌，上仙赐些仙丹法宝给我们防身，也是合情合理吧？”

白衣仙子掌心一翻，一个洁白的瓷瓶凭空出现，瓶身隐有流光转动，一看便知不是凡物。

“此乃‘延年益寿丹’，一瓶百粒，凡人服之，可祛病强身，增寿一十二年，足够补偿你了。”

陈鸢眼前一亮，伸手就要去接。

“等等！”

白府管事见仙人如此好说话，便快步走到陈鸢面前，朝着白衣仙子深深一揖：“启禀上仙，陆长安早已卖身到我白府为奴。他的身家性命，如今是我白府的，她有何资格拿这补偿？”

“你胡说！”陈鸢一听这话，立时就怒了，“明明是我们陆家人，何时成了你白府的人了。”

白府管事并不理会她，转身将一纸契约呈给白衣仙子：“上仙请看，这是陆长安的卖身契，白纸黑字，清清楚楚。”

看到卖身契，白衣仙子的目光顿时冷了几分。

一百颗延年益寿丹，这泼天的富贵如何肯放弃？

“上仙别听他胡说！我只是让长安去白府做工，何曾卖身为奴？”说着，陆家陈鸢竟扑上前去抢夺卖身契。

白府管事急忙将契约揣进怀里，陈鸢状若疯癫地伸手去掏，两人顿时扭作一团。

“虎子他爹，你还愣着干什么？！”

二叔如梦初醒，也加入了抢夺。

“够了！”白衣仙子一声清喝，磅礴的威压席卷开来，让所有人呼吸一窒。

她玉手轻招，那张卖身契竟自行从白府管事怀中飞出，落入她的掌心。

仔细看过契约之后，她看向陈鸢的目光已如寒冰利刃：“好一个不曾卖身为奴。”

陈鸢感觉浑身一凉，不由有些发愣。

白衣仙子指尖轻弹，卖身契瞬间化为飞灰。

“上仙，您……”白府管事欲言又止。

白衣仙子道：“陆长安既然要成为我碧游宫弟子，自然要斩断俗世情缘，这一百颗延年益寿丹，就当是补偿。”

话音未落，那瓷瓶自她掌心凭空飞起，稳稳落入白府管事手中。

“多谢上仙，多谢上仙。”

在周遭一片灼热的目光中，白府管事紧紧攥着瓷瓶，千恩万谢地挤开人群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陈鸢眼睁睁看着那瓶价值连城的仙丹落入他人之手，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绞痛。

那本该是她的！是她的！

贪婪与不甘瞬间烧毁了她最后一丝理智，疯了一般扑到醉花楼老鸨面前：“卖身契还我！长乐我不卖了！”

老鸨嗤笑：“我连怎么跟上仙讨价还价都想好了，你说卖就卖，说不卖就不卖？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？三万缘石的定金我可给了，契约也签了。如今你侄儿得了仙缘，这丫头的身价……恐怕还得再涨涨。”

陈鸢双目赤红，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：“你最好想清楚，长安如今得了仙缘。要是让他知道你让他妹妹做那种事，他回来第一个拆了你的醉花楼！”

“放心，我带不走她。”老鸨冷笑一声，拿着陆长乐的卖身契走到白衣仙子面前，“仙子明鉴，这小丫头的卖身契可在我的手里。一瓶延年益寿丹可不够，这丫头长得水灵，将来能给我赚大钱呢。”

围观的村民闻言，无不怒视陆家夫妇，指指点点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
白衣仙子目光如刀扫过面无人色的陈鸢夫妇二人。

“她说的可是真的？”

陈鸢和陆老二噤若寒蝉，不敢应答。

白衣仙子在储物法宝中摸索片刻，取出一柄长剑。

剑长三尺，剑鞘古朴，隐有紫色霞光流转。

“这柄紫霞剑乃是七品法器，可驱邪禳灾，保家宅安宁。”

老鸨眼力毒辣，一眼就看出此剑不凡，远非凡俗金银可比。

她接过宝剑，惊喜的眼神上下打量，却仍不满足：“上仙，您看这丫头生的这般俏丽，带回去一番调教，定能让我醉花楼日进斗金，价值可远非一把宝剑可比。”

她一边说，一边用眼角余光偷瞄仙子的表情。

“仙子开恩，就让我带走这丫头吧。”

白衣仙子狠狠扫过陈鸢夫妇二人，眼神锐利如刀，随即又取出一个粉色小瓶：“这是驻颜丹，虽只能驻颜并无其他特殊效果，但炼制药草却极为珍贵，一定能卖个好价钱。”

“多谢上仙！多谢上仙！”老鸨喜出望外，法宝兵器于她这烟花巷里倒不算顶要紧。可这驻颜丹，却是她梦寐以求的宝贝。

容颜不衰，便如同握住了这醉花楼长盛不衰的命脉。

她忙不迭地接过那粉色小瓶，紧紧攥在手里，一张脸笑开了花，麻利地将陆长乐的卖身契递还了回去。

白衣仙子厌恶地瞥了陈鸢一眼，指间再次燃起火焰，将第二张卖身契也化为飞灰。

她转眼凝视陆长安：“凡尘俗缘已了，随我回山吧。”

陆长安紧紧握着妹妹的手：“能不能带上我妹妹？”

白衣仙子目光落在陆长乐身上。

小姑娘异常消瘦，大眼睛里蓄满泪水，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，只是更紧地抓着哥哥的衣角。

白衣仙子神念微动，想要探查陆长乐的元神，却猛然感到一股浩瀚的力量反噬而来，震得她神识一颤！

“呃！”她强压下心中的惊骇，强作镇定道，“宗门只命我带你一人回去。她若与我碧游宫有缘，可自行上山。”

“仙缘虽难求，却换不来我妹妹平安长大。”陆长安将妹妹的手攥在手里，瘦削的脊梁像座山一样挺拔，“妹妹还小，仙子请回吧，我……不想修仙。”

白衣仙子蹙眉，随之袍袖一挥，一尊三足铜鼎落在众人面前：“此乃宗门为弟子准备的‘莼鲈鼎’。”

白衣仙子神念一动，原本空空如也的三足鼎之中，凭空出现满满的粮食。

“粮食！”

“是米！白米！”

人群瞬间骚动起来，无数双饥饿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鼎白米，纷纷扑上前，伸手就去抓。

可粮食就像是永远也取之不尽，空了又涨，源源不断。

白衣仙子道：“陆长安，你若随我回宫，鼎中之米，可供一家，乃至一村之人糊口！”

陆长安和陆长乐看着那不断涌现的米粮，先是呆住，随后对视一眼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光芒。

“有了这个，妹妹就不会挨饿了！”

但随即，那光芒又黯淡下去。

有了活路，却意味着分离。

陆长乐仰头看着哥哥，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哥哥的仙途，含泪微笑道：“哥哥，你去吧。我会好好的，等你回来。”

陆长安别无选择。

他明白仙子的用意，唯有努力修行，才能通过这尊鼎让妹妹过上温饱的生活。

陆长安心如刀绞。

他忽然转过身，面向围观的村民，双膝一弯，重重跪了下去！

“咚！”额头磕在干裂坚硬的土地上。

“长安！”林伯惊呼。

陆长安抬起头，额上已是一片乌青。

他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，声音嘶哑喊道：

“乡亲父老！各位叔伯婶娘！”

“我妹妹长乐，年幼无依，求各位给条活路！”

他指向那尊莼鲈鼎：“谁愿真心收养我妹妹，这尊宝鼎，就归谁所有！但必须立下大道誓言——善待我妹妹，保她平安长大。有违此誓，断子绝孙！”

人群瞬间沸腾了！无数人眼睛血红地往前涌！有了这三足鼎，就意味着能够在这灾年活下去。

方才还冷眼旁观的乡亲，此刻争先恐后地涌上前，生怕与那尊能源源不断生出粮食的宝鼎失之交臂。

“我！我愿意！”

“选我！我发誓一定对长乐好！”

“让开！我先说的！”

陈鸢拽着二叔立刻冲到陆长安面前，声音急切道：“长安！我们是你亲叔婶，照顾长乐的事应该交给我们，怎么能便宜外人？”

“我怕你再把我妹妹卖了。”陆长安看也不看他们，目光扫过人群。

村里的教书先生与屠户挤在最前头，两人挣得面红耳赤，几乎要指天立誓，宏亮的声音竟压过了所有嘈杂。

教书先生太文弱，有了这三足鼎，不止保护不了妹妹，还有可能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。

村中的屠户戾气太重，嗜酒如命，也不是个能守信的人。

他的目光，最终越过汹涌的人潮，落在了人群后方。

林伯面色铁青，双拳紧握。他没有往前挤，只是死死瞪着陆老二和陈鸢，胸膛剧烈起伏。

陆长安拨开人群，一步一步，走到林伯面前。

“林伯。”陆长安在林伯面前重重地跪了下去，以额触地磕了三个响头，“我妹妹就托付给您了。来世做牛做马，报答您的大恩！”

林伯铁塔一般的汉子，此刻虎目含泪，浑身颤抖。

他猛地弯腰，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，紧紧抓住陆长安，将他搀扶起来。

“起来！好孩子，起来！”林伯声音哽咽，“你放心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，就绝饿不着长乐！谁想欺负她，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！”

“林伯……”陆长安泪如雨下，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，眼神坚毅地望着林伯。

“好孩子。”林伯拍了拍他的肩膀，铿锵有力地说道，“没有你的鼎！我也养得起长乐，你放心就好！”

“不，林伯，您必须收下。”陆长安语气坚决，“不止为了长乐，也为了村里人。有余粮时，请您分给村里的孩子、老人，能多救一个是一个……这灾年，不能再死人了。”

他将那尊小小的三足铜鼎，郑重地放到林伯手里。

说来也怪，那鼎在林伯手中，仿佛轻若无物。

陈鸢见状，拉着陆老二就要上来抢夺：“你一个小孩子，什么事由你来做主了？这是我们陆家的东西！凭什么给外人！”

两人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搬那鼎，可那鼎落在林伯脚边，却如同生了根一般，纹丝不动。

陈鸢见状，招呼自己的丈夫，就要合力抬走莼鲈鼎。

可两人就算是使上了吃奶的力气，莼鲈鼎始终不动分毫。

“该动身了。”白衣仙子清冷的声音传来，她已踏上飞剑，悬浮于低空。

“哥……”陆长乐终于忍不住，扑进哥哥怀里，放声大哭。

陆长安紧紧抱着妹妹瘦小的身子，一遍遍抚摸她干枯的头发，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神魂里。

“长乐，听话，好好吃饭，等哥哥回来。”他声音温柔，“哥哥回来，接你过好日子。”

“嗯。”陆长乐含泪点头。

就在白衣仙子准备带陆长安离开之时，陈鸢再次扑上来。

“他是我们陆家的人！别人赚的盆满钵满，我们反而什么都没有，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？！”

白衣仙子周身灵气微震，一股凌冽力道将陈鸢震开，令她踉跄后退，摔倒在地。

“为了钱财，卖侄为奴，卖侄女入火坑，再敢纠缠，休怪我不客气！”

陈鸢摔得灰头土脸，坐在地上拍着地面哭天抢地：“没天理啊！仙人抢人啦！凭什么好处都给外人，自家亲叔婶一点捞不着？！今日不给我们陆家补偿，你就别想带走他！大家评评理啊！”

她耍起无赖，起身抓乱自己的头发，上前就抓住了白衣仙子的裙摆。

“不管怎么说，陆长安身上流着我们陆家的血，你不能就这样把他带走。”

白衣仙子眼底最后一丝耐心终于耗尽。

她目光一冷，杀机凛然，一股沉重如山岳的威压骤然降临，精准地笼罩在陈鸢身上！

“呃啊！”

陈鸢如遭重击，惨叫一声，整个人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拍在地上，脸紧贴着泥土，四肢抽搐，别说哭喊，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。

陆老二吓得魂飞魄散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，连连磕头：“上仙饶命！上仙饶命！这蠢妇无知，冒犯仙颜，求上仙饶她一命！”

白衣仙子不再看他们一眼，仿佛只是拂去了身上的一粒尘埃。

她袖袍一卷，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住陆长安，将他带上飞剑。

飞剑发出清越的嗡鸣，缓缓升空。

陆长安站在剑上，狂风吹动他破烂的衣衫。

他低下头，最后看了一眼地上。

妹妹在林伯怀里，拼命向他挥手，小脸上泪水纵横。

林伯紧紧抱着长乐，对他重重点头。

至于那对瘫软在地的叔婶，他再未投去一丝目光。

梨花村，渐渐变成下方一个小小的黑点。

凡尘已远，仙路在前。

飞剑骤然加速，化作一道白色惊鸿，刺破苍穹，消失在云层深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