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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20章 十四、如何如何,忘我实多下

阿谁同是戏中人 休相问 4897 2025-11-04 13:40

  兰生许久没见端端,自她和那位徐先生结识后,虽然去继家的时候少了,但还是经常来看戏,就算隔着那迢迢遥遥的座位,至少人还在那里,不像最近这半个月,哪里都不见她的影子,问起端阳,他只说四妹病了。

  兰生不禁忧急,“什么病,要不要紧?”

  端阳却笑笑说:“娇小姐的富贵病,有什么要紧,就是最近不爱动罢了。”

  兰生见端阳说得这样随意,想来不是大病,但是上个月底,福公爷在织云公所办的堂会,名角齐集,以端端爱戏的程度,竟会不到,实在不合情理,端阳又言辞闪烁,似乎另有隐情,不肯细说。

  兰生心中牵挂,忍不住往林家挂了电话,对方一听找小姐,只说一句小姐不在,就啪地挂断了线。兰生更是纳闷,直到有一天接到端端的电话。她的声音极低,只说要和姨娘们一起请他和耿小冬吃饭。

  兰生听到那把熟悉的声音,一颗心才慢慢落定,和年轻的小姐姨太太吃饭本是大忌,但兰生正担心端端,现在她主动相约,又如何能够拒绝,就算来的是继六太太也顾不得了,这一刻他只想见到她,看看她现在的模样。

  沙发里耿小冬正低头剥粟子吃,见他收了线不作声,便问:“是古韵轩的电话么?怎么,冷板凳冻跑了人,又给送热垫子来了,叫大师兄催你过去是不是?”

  兰生摇头,“是林小姐请吃饭。”

  耿小冬笑道:“是她呀,可真不巧,一会儿我还有事。”

  兰生哦了一声,也不说什么。

  耿小冬将栗子壳一抛,走到他身边低声笑:“你一个人去,不是更便宜?”嘴里笑嘻嘻哼唱,“今宵勾却相思债,竟不管红娘在门儿外待,教我无端春兴倩谁排。”兰生听得面红耳赤,一脚踢了过去。

  中午耿小冬还是和兰生一道来了,进了二门,跟着伙计上楼到雅间,见端端和两个年轻女子坐在里面。端端仍是男装,两个女太太中,一个是梁润凤,另一个面孔生的,端端介绍说是自己的三姨娘,因为是初见,彼此都是客客气气地说话。

  推让一阵,最后是耿小冬点菜,他是常吃馆子的人,点的几样都是这家馆子的拿手菜,端端亲自写菜单,写完偏头沉吟:“再加个糖醋瓦块,要宽汁呵。”抬头向兰生笑笑,“拿卤汁焙一点这里的面,真是绝妙。”

  兰生也报以一笑,耿小冬瞥了一眼兰生,转头问端端,“林四爷,最近怎么少见面?福公爷织云公所的堂会,脚色那么齐全,您都没去看,可见是忙得很啊。”

  耿小冬言者无意,端端却是听者有心,不免红晕上颊,因为织云公所堂会正是家桢来林家吃饭的那一天,还惹出了一场大风波。她啜了一口茶,看着耿小冬笑:“那真可惜了,不知道耿老板的戏是压轴,还是大轴?”

  润凤用肘弯碰了一下端端,三姨太太则低头掩口笑。

  耿小冬也笑:“林四爷,您别寒碜我了,我是想说,那天有兰生反串的《射戟》,这出戏平时可听不着,扮相又好,功架又好,绝对压倒我唱本工的。”

  兰生忙道:“五哥,你说什么呢,我这出戏还是和你学的。”

  耿小冬笑道:“傻小子,和我学的又怎么样,好就是好,“从今后不管是和非”那句摇板,真是响亮得能叫住云彩。宋先生怎么说,去天三尺,犹有余音。”

  端端听得痴痴神往,顿足道:“那真可惜了。”

  兰生看她蹙眉遗憾的样子,恨不得说一句,你想听,我就再唱给你听。

  不多时菜开上来,三姨太太又让兰生和小冬二人。大家敬了几杯酒,下午广德楼有戏,两人都不敢多饮,端端忽然问:“今天的大轴是《文昭关》吧。”

  三姨太笑道:“你也有糊涂的时候,不是看了戏报么?”

  端端却望向兰生,慢悠悠道:“不是《文昭关》,那就是《打棍出箱》了。”

  兰生与她视线相对,不由心头一动,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。

  耿小冬呵呵一笑:“老李平常日子哪肯唱这么费力的戏。”

  端端哦了一声,“那是我记错了。”接着话题转到最近排的几出新戏,耿小冬埋怨说没有好本子,端端便问:”古韵轩不是有不少内府珍藏么,怎么不请宋先生给重新编排一下?”

  耿小冬笑道:“林四爷,你也是懂戏的人,怎么说出外行话来,有人为一个要彩的新腔,足足上了三四百块的贡呢。那古韵轩是什么地方,陈二爷又是什么人?兰生是材料好,否则凭他那点孝敬,别说师傅指点,就是大师兄的边儿也不容易挨上呢。”

  “别说这些了。”兰生挟了一筷子瓦块鱼,放在耿小冬碗里,“这鱼味道真不错。”

  端端见兰生如此,也就不再追问。大家又说些别的散话。好在有耿小冬和端端在,总不至冷场。

  饭后到了广德楼,端端和三姨太、润凤一起坐在包厢看戏,散戏后端端却不肯走,坐在那里和润凤说戏,三姨太太催了几次,她才慢吞吞起身,下楼却快步折往后台,三太太和润凤急忙跟了上去。

  原来那日家桢到林家拜访,端端本以为凭他的人才谈吐,一定会让父亲改观,其实最初谈话也算融洽,只是话题一涉及到时事政局,两人不免各持己见,在林绍钧听来句句都是逆耳之言,家桢又是不肯转弯的脾气,到底闹个不欢而散。

  家桢走了以后,父女俩大吵了一架,林绍钧给端端下了禁足令,不准她外出,让自己的几个姨太太轮留看着。这次出门,还是因为三姨太太喜欢兰生的戏才同意的,至于放端端去见家桢,那是绝无可能的事。

  三姨太太和润凤追到后台,见几个收拾枪戟砌末的人搬搬抬抬,人影交错,转眼就不见了端端,再往里走,只见兰生低头整理衣箱,耿小冬一脸茫然说没看见人,便疑心是从旁门走掉了,便又追了出去。

  见两人彻底走了,端端才拿掉头顶的蟒衣云帔,从箱子里起身跨了出来。

  耿小冬笑道:“原来是这么一出《文昭关》,《打棍出箱》。”瞟了兰生一眼,“看你平时木头似的,怎么这回脑子转的这么快?”

  端端向二人道了谢,就待离开,兰生忽道:“你……是要去益民报馆么,我叫了汽车去古韵轩,顺路送你吧。”

  端端咦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那里?”

  兰生低声道:“我有订益民晚报,常看徐先生的文章。”

  端端脸上微微一红,心想三姨太和润凤或许并未走远,坐在兰生车里倒不容易被看到,就点了点头。兰生将她送到报馆,自己却没有离开,只将汽车停在街对面等候。大概一个小时左右,家桢送端端出来,两人并肩说话,过了一会儿徐家桢回去,端端就一个人走过来。兰生下车唤她,端端抬头,诧异道:“陈二爷没在家么,你怎么在这里?”

  兰生笑笑不答,只说:“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
  端端坐上车,默然良久,才轻轻叹了一口气:“兰生,你说我该不该出国?”

  兰生吃了一惊,“什么,你要出国?”

  端端满腹疑难纠结,只想找人倾吐,蹙着眉道:“他考上了官费留学生,想让我和他一起去美国。说有一所瓦沙女子大学和哥大同在纽约,读书的时候能彼此照应。就算以后回国了,也能谋到理想的职业,不必再依靠家里。”

  兰生问:“那……你自己想不想出去呢?”

  “我当然想出去。”端端目光闪亮,“不只美国,我还想去欧洲,去看大英博物馆,卢浮宫,参观各国的画廊,听说法国的艺术节疯狂极了,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。”接着语气又复惆怅,“可是爸爸绝不会答应的。”说罢怔怔望着窗外,不再说话。

  兰生也不说什么,到了林家门前,两人下车,端端蓦地转身,望定兰生问:“如果是你怎么办?如果你身边所有的人都反对你和那个人在一起,你还会不会坚持下去?

  兰生深吸一口气,“如果那个人像我需要她一样需要我,我……会的。”他悲伤地望着她——他没有办法说谎,尽管他是那样舍不得她离开。

  端端展颜而笑,脚步轻快起来,走了几步,忽又折回,将手里的扇子递给兰生,“这把扇子是我在琉璃厂买的,扇骨子很少见,你下次去拿给陈二爷,或许就不再给你钉子碰了。”

  兰生怔怔接过,竹本无心,何必又添他一层魔障?

  地上两个人影,如此接近,只要轻轻挪动脚步,就可以挨在一起,这辈子能够挨在一起的也只有影子了,可纵然是影子相依,也只有这样短暂的时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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