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咳。”
说书的先生咳了咳干涸的嗓子,端起一杯桌子上的茶,一饮而尽。
“这陈寒,倒也算得上男人,可算不上英雄。”
“是啊,他对得起他的妻子,可他对不起苍生。”
“肯定是天下苍生为重啊!”
……
底下的酒客听完了故事,感慨万千。
堂堂一世英名,却偏偏败在了一个情字。
“各位大侠,陈寒的故事就到这里,过几天,小生为各位,讲那血雨楼副楼主李风华的故事!”说书先生对大家伙一拱手,承诺下次的说书。
“好嘞!”
“谢谢兄弟了!”
“下次老汉俺还来哈哈哈哈!”
……
人群一哄而散,有的拿起刀剑,走出了酒楼,有的转身大口大口地吃着酒肉,有的则是低头思考着什么。
“天下苍生么……”人群中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少年喃喃道,提着刚刚买来的酒肉,大步走出了酒楼。
小贩的吆喝声不绝如缕,青石板上的裂缝中,有几只蚂蚁爬过。
熙熙攘攘的小镇,有着这乱世难得的热闹。
“嗨,小鹤寒,今天怎么回这么早啊。”路旁卖水果的阿姨对这少年招呼道,
“你家那老头子又生气了?”
阿姨凑到提着酒肉的陈鹤寒耳边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“对啊赵阿姨。他又生气了。”
陈鹤寒叹了口气,想到那老头暴跳如雷破口大骂的样子,无奈地点了点头。
他家的老头特别爱生气,十几年来,天天教他练什么乱七八糟的剑,他一偷懒,老头就会勃然大怒。
不过这老头嗜酒如命,一喝酒就消气,所以陈鹤寒才跑出来拿出自己攒的银子给那老头买酒消气。
“你家那老头也真是,好端端地让你练什么稀奇古怪的剑。”那卖水果的赵阿姨整理着水果,桃花手一招,
“要我说啊,你家那老头就是变着法地折磨你,要不是……”
“哎哎哎,赵姨,我得赶紧回去,不然那老头又得骂我了哈哈。”
赵姨可是整个寒山镇最有名的嘴炮,他不敢久留,挥了挥手就急匆匆地提着酒肉溜走。
“这孩子真是。”嘴炮赵姨摇了摇头,也没太在意。
陈鹤寒提着酒肉继续在大街上赶路,
“鹤寒中午好啊!”手拿屠刀的屠夫剁下一块牛骨,对少年打了声招呼。
“屠叔好。”
“鹤寒中午好!下午到我们家玩哦。”卖泥娃娃的张小鬼,手中捏着泥娃娃,对陈鹤寒说道。
“好的小鬼,李老头要是放我出来我会到你们家玩的。”
……
陈鹤寒在熙熙攘攘地大街上走着,寒山镇算是比较热闹的镇子了。
因为寒山镇很少会有妖兽的袭击,收留了不少外来流浪的人。
如今也算是姑苏城一个热闹的大镇吧。
说来也奇怪,周边的小镇都会有妖兽的袭击,自陈鹤寒记事起,寒山镇就没有出现过一次大规模的妖兽侵袭。
陈鹤寒挠了挠头,加快了步伐。
偶尔有要饭的在街边行乞,陈鹤寒就会偷偷撕下一小块肉,塞给要饭的乞丐。
他就撕了这么一点,老头应该不会发现吧。
陈鹤寒这样想着,走到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土道。
土道两旁没了小贩的吆喝声,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建筑,甚至连土砖堆起来的屋子都消失不见。
寻常人家都在镇上人多的地方住,只有那古怪的老头和他在山林里居住。
“哎。”陈鹤寒看了看眼前的土路和郁郁葱葱,走进了山林。
四月艳阳高照,明晃晃的阳光穿透树林,斑驳的树影在长着嫩草的地上摇曳,微风徐徐,柳树的枝条在风中轻舞,沙沙作响。
陈鹤寒提着酒肉,走到山林深处。
虽然高大的树木将视野缩小,但来来回回进山十几年,他早已轻车熟路。
偶尔有几只布谷鸟飞过,清脆的鸟鸣伴着山间的汩汩流水,在陈鹤寒耳中叮咚。
离河流越来越近,一座木屋映入陈鹤寒的眼帘。
木屋依偎清流建立,一圈圈年轮透着岁月的沧桑。
小木屋的周边围着不高不矮的篱笆,篱笆下长满了五彩斑斓的花,几只蝴蝶伴着咕咚的水流声在花间翩翩飞舞。
木屋的台阶上,坐着个糟蹋的老头子。
说是老头子,可他的白发也没有几根,甚至眼角的皱纹都没有几道,只不过从陈鹤寒记事起,他就自称“李老头”,倒也已经叫习惯,没觉得奇怪。
糟蹋的李老头披头散发,坐在木质台阶上,看着流动的河流出神,像个失魂落魄没有糖的小孩。
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这样,陈鹤寒这样想道。
“老头,我回来啦!”陈鹤寒对老头大喊,晃了晃手中的酒肉。
不过这李老头,仍然看着那流动的溪流,目光没有一丝移动。
溪流清澈见底,咕咚的水流声将老头的思绪带得很远很远,那个远方,叫江湖。
咦,这老头今天怎么这么奇怪。平常不是见到酒就跟疯了一般嘛。
陈鹤寒奇怪地想道,和李老头并肩坐上台阶,把酒肉打开摆在台阶上。
“喏,老头,你最爱喝的米酒。”陈鹤寒将手中的酒递到老头的面前,在他的眼前晃了晃。
李老头偏头看了看在自己面前的酒,接过狠狠地灌了一口。
“呼。”烈酒入喉,强烈的刺激感将李老头飞得很远很远的思绪带回。
是剪不断的离愁,是伤了心的通透。
“陈小子啊,你今年多大了。”
老头捧着酒壶,看着渐行渐远的小溪,突然发问。
“十七。”
陈鹤寒更奇怪了,这老头怎么连他的年龄都不记得了。
“十七了啊,不小了。”老头又是一口米酒吞下,像是借酒消愁,像是借酒抒怀,又像是借酒壮胆,做出某个重要的决定。
“前天教你的那一套剑法,练会了吗?”老头偏过头来看向陈鹤寒。
“学会了啊,不挺简单的嘛。”
李老头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,有惊喜,有担忧,有期盼,也有后悔。
“下午就拿着你的那把叫不上名号的剑,下山吧。”
“什么!!!”
陈鹤寒大吃一惊,随即铺天盖地的欣喜席卷而来,陈鹤寒手舞足蹈激动无比。
他在这个看似山清水秀,可难掩孤单寂寞的山林里待了十七年,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寒山镇的集市,见过最大的地方就是寒山镇的黄昏酒楼。
他曾在星空下抬起头,看那高高的天空和闪烁的繁星,幻想着未来离开寒山镇。
他也曾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说好多大城市,比十个寒山镇都要大的那种城市。
他也曾听老头经常提起,那个名叫江湖的东西。
他也想要,出去找他的爸妈。
所以小时候他经常逃跑,嚷嚷着找爸爸妈妈,可每次都会被老头无情的抓回来继续练剑。
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。
他在煎熬的等待中度过了十七年。
这次,老头竟主动让他走出这个山林,当真让陈鹤寒欣喜若狂。
只是,离开这里,也意味着他要离开这个陪伴自己十七年的老头。
想到这里,陈鹤寒兴高采烈的眼神,不禁暗淡下去,原本尽情摇摆的手臂,也缓缓收了回去藏进袖筒,取而代之的是紧握的拳头。
他不想离开这个老头。
“小鬼,怎么,放你出去还不高兴?”老头像是察觉到陈鹤寒的失落和难过,喝了一口酒向陈鹤寒问道。
“嗯。”陈鹤寒点了点垂到胸口的头,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,清澈的眼中,有泪光弥漫。
“为啥子不高兴嘞?”
“因为,我不想离开你。”
少年还未成熟的声音,在老头子的耳中回荡,像寺庙里的古钟,狠狠地撞击着他疮痍的心脏。
强烈的感情,压抑地他喘不过气来。
原来,他也会被需要啊。
呵呵,老头子摇了摇头,看向陈鹤寒的目光,是能够融化寒冰的温柔和疼爱。
“小子,你看看那溪流的水。”老头指了指屋旁的小溪,陈鹤寒顺着他的手指看去。
清澈见底的小溪倒映着朵朵白云,像光滑的丝绸,像耀眼的星河。
那溪流,从未停止脚步。
“孩子,”
老头叹了口气,
“想去找你的爸妈吗?”
“想。”陈鹤寒没有犹豫,点了点头。
“想去说书先生说的即墨、长安吗?”
“想。”
“想去学青莲剑歌吗?”
“想。”
“那就走吧。寒山已经不适合你待了。”老头子的眼神越发苍老,越发孤单,
“去浪迹江湖吧。老头子我也要走了。”
他也要走了?陈鹤寒更是疑惑。
老头子在寒山镇待了十几年,怎么突然就要走。
“李老头,你要去哪里啊?能不能跟我一起走。”
李老头摇了摇头,一口将米酒喝完。
“别啰嗦了,下午就得走,现在去收拾东西。”说罢,老头便转身进入木屋,倒头就睡。
陈鹤寒看着这个稀奇古怪的老头,一股名叫不舍的感情,涌上他的心头。
奇奇怪怪突然就让他走,怎么这样啊。少年的心里不禁发起了牢骚,闷闷不乐地收拾他的包裹。
其实,也没有什么东西。
一把陪伴了自己十七年的剑,一壶藏在角落里的的酒,一本老头给他的名叫血雨的破烂剑法,一些干粮就已经足够。
没什么衣服,不过倒也收拾得干净利落。
……
“鹤寒,记得回来哦!”
“陈小子,老汉俺会想你滴,哈哈哈!”
“等你回来,阿姨的水果,给你打五折!”
……
陈鹤寒站在寒山镇的镇边,绵延到天涯的古道,在黄昏的照耀下愈发凄凉。栀子花的清香夹着幽幽初夏的暖风,吹拂起陈鹤寒的发梢。
和众人一一挥手道别,陈鹤寒看向那个自己待了十七年的山林。
老头,终究没来送自己嘛。
陈鹤寒心中有一股空荡荡的失落。
不过倒也没事,送自己,也就是打骂打骂自己,也就是说些听不懂的大道理,也就是让自己穿得暖和一点吃的好一点,也就是给自己一个,从未有过的拥抱。
眼泪,自陈鹤寒的眼角断了线的流。
陈鹤寒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,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,嘴角努力挤出微笑。
老头说过,我们一定会再见的。
“我们一定会再见的。”
黄昏酒楼的楼顶,手捧一壶酒的李老头坐在那里,嘴里喃喃道。
“李楼主,人也送走了,是时候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了。”
一个黑衣男子,站在老头的背后,恭恭敬敬地弯腰拱手说道。
“我的事,什么时候需要你这种蝼蚁操心了?”
李老头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,强大的威压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,天地仿佛都在颤抖,不紧不慢的声音仿佛催命咒一般落入黑衣男子的耳中,男子顿时跪倒在地,七窍流血,浑身都在颤抖。
“属下不敢,属下不敢,还请楼主息怒。”
“哼!”老头没有理这个男子,收起威压,继续喝他的酒。
鹤寒,别怪我老头子心狠。
继续待在这里,老头子我也保不住你啊。
李老头这样想道,缓缓起身。
“走吧。去完成他派给我地最后一个任务,慕容家大小姐....”
李老头突然消失在酒楼之上,仿佛从未来过一般。
我们,一定会再见的!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