络腮胡大汉拍着油光锃亮的肚皮,像敲牛皮鼓般“咚咚”响:“小妮子细皮嫩肉的,哥哥先让三碗!”
话音未落,拇指已抠开酒坛泥封,酒气轰地涌出来,呛得前排看客直揉鼻子。
淑芬柳眉倒竖成两把小剑,“谁要你让!当本小姐是瓷娃娃?”
主持人刚端来白瓷小碗,她抄起碗就往嘴里倒,酒液像条银蛇顺着皓腕滑进葱青袖口,洇出深色水痕。
向桀慌忙伸手去接——指尖擦过她发烫的手腕,那温度像春日融雪般灼人,两人同时僵住,淑芬睫毛颤了颤,向桀也忘了收回手,直到台下爆发山呼海啸的“好!”,才惊觉失态。
络腮胡连灌三碗,酒液顺着胡茬往下滴,被辛辣呛得猛拍胸脯,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熊。淑芬得意地晃了晃空碗,眼角余光瞥见向桀紧攥的拳头——指节泛白,像在强忍什么。
她偷偷朝他眨眨眼,睫毛扑闪间,竟看见他耳尖泛起薄红,像被春日桃霞染了色。
第二场的瘦高个背着个葫芦形酒囊,腰里别着柄缺了口的剑,吊儿郎当地嚷:“老子外号‘穿云燕’,千杯不倒!”酒碗换成海碗,白花花的酒液晃得人眼晕。
淑芬咬着嘴唇端起碗,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。
向桀急得在台边跺脚,锦靴碾得青石板“咔咔”响:“别喝了!我、我给你买十坛桃花酿!”声音里竟带着颤,像怕极了她受伤。
“我偏要赢!”她仰头猛灌,墨发如瀑滑落在雪颈,向桀慌忙伸手去撩——指尖刚碰到乌发,却见她脚步虚浮,像风中摇曳的桃枝。
他本能地伸手扶住她腰肢,淑芬浑身一颤,耳尖红得要滴出血来,却强撑着又灌了一碗。酒气混着她身上的沉水香扑面而来,向桀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,像擂鼓般“咚咚”震得肋骨发疼。
酒保抬出黑瓦罐时,罐口泛着幽光,像头蛰伏的兽。
淑芬瞪着罐子,咬着嘴唇就要扑上去,向桀终于忍无可忍,伸手按住她肩膀——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:“你醉了。”
她仰头看他,眼波像浸了酒的琥珀,朦胧又灼人:“我没醉……你看。”
伸手去抓瓦罐,却猛地抓住向桀的手,紧紧攥在掌心。她的手滚烫,指节却因用力泛白,像要把他的手嵌进骨血里。台下顿时响起暧昧的嘘声,酒保笑着挤眉弄眼:“小娘子要不歇着?您家相公心疼呢!”
淑芬更不服气,猛地拽过瓦罐就喝,辛辣酒液呛得她咳嗽不止,眼泪鼻涕糊了满脸,活像只被辣哭的小兽。
向桀心疼得不行,劈手夺过瓦罐:“我替她比!”主持人敲着铜锣起哄:“哟,相公护妻啦!这碗狗粮撒得香!”向桀一咬牙,闷头灌了两大口,烈酒烧得喉管生疼,却见淑芬猛地推开他:“我自己来……”话音未落,便软软倒在他怀里,嘟囔着“我还能喝”,小脸烫得能煎蛋,呼吸喷在他颈侧,痒得他浑身发颤。
向桀再也忍不住了,他的心慌得不行。他极害怕淑芬万一喝出个什么意外,也心疼淑芬这一碗一碗的所喝下的心酸。终于,他强硬地抱着她挤出人群,背后的叫好声渐渐淡成模糊的潮声。
夜风裹着桃花香涌来,瓣瓣桃花飘落在她发间、他衣襟,像老天爷偷偷撒的糖。
淑芬的头歪在他肩上,呼吸轻得像猫,却烫得他耳根发烫。
“笨笨鸭……别告诉爹爹……”她嘟囔着,指尖无意识地抓他衣襟,绣着金线的锦衣被扯得发皱。
向桀轻声应着,思绪突然飘回数十年前,她偷摘桃儿摔下树,也是这样挂在自己身上哭哭啼啼,那时他只觉她娇蛮,如今却觉这重量烫得人心慌,像揣了团春日的火。
路过城门时,门卫张叔挤着眼笑,城墙上的桃花灯笼晃出暖黄光晕,映得两人影子黏在一起。“小公子慢走,别摔着小姐!”
父亲向伦的调笑声里,淑芬突然嘟囔:“梅花糕……还要吃……”
向桀忍俊不禁,却觉心口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——她醉前抓着自己手的温度,还残留在掌心,烫得他整颗心都发软。
回到淑芬的院落,向桀小心翼翼将她放在榻上,打水时手都在抖。
拧帕子的水溅在青石板上,他深吸口气才敢转身——月光透过桃枝洒在她脸上,像覆了层薄纱的醉桃,睫毛颤得像受惊的蝶,泛红的脸颊泛着珍珠般的光。
他蹲下给她擦脸,淑芬迷迷糊糊抓住他的手,像抓着救命稻草:“别走……”向桀愣住,喉结不自觉滚动,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。窗外桃枝簌簌,影子在墙上晃成缠绵的画,他轻声应:“我在呢。”
淑芬又嘟囔:“刚才的酒……没赢到桃花酿……”向桀忍笑,替她掖好被角,正要起身,却被她突然翻身搂住腰——她的手隔着锦衣,贴上他腰间的软肉,像团火突然烧起来。“笨笨鸭……你身上好香……”她含糊的话音里,酒气混着奶香,熏得他头晕。
他的脸瞬间烧到耳根,手忙脚乱往外退,却碰倒了凳子。“哐当”一声惊醒淑芬,她迷茫地睁眼:“你怎么在这?”
睫毛上还沾着泪,像只刚睡醒的小鹿。“你、你喝醉了……”向桀结结巴巴,指尖还在发烫,却见她哦了一声,又倒头睡去,嘟囔着“下回要赢桃花酿”,嘴角挂着醺然的笑,像偷了蜜的小贼。
向桀轻手带上门,走到院外才发现掌心全是汗。
夜风里,桃枝簌簌作响,像谁在偷笑。他摸出怀里被淑芬抓过的帕子,低头看见帕角绣着的小桃——针脚歪歪扭扭,却透着股倔强。
想起她幼时绣这帕子,戳破了三根手指,却硬说“给笨笨鸭的定情物”,那时他只当是玩笑,如今再看,却觉心口发烫,像被春日的桃枝抽了记温柔的鞭。
月光漫过他肩头,花瓣轻轻落在帕子上,与绣着的小桃相映成趣。
向桀突然明白,有些情愫,早在她偷摘桃儿的那年、绣帕子的那日,就悄悄发了芽——而今夜的酒,不过是浇了水的露,让这芽儿,在暧昧的夜色里,疯长成遮天蔽日的桃林。
远处,剑诀派的山影在月下沉默,而这方小院里,被酒意和桃花香浸润的心跳,正把懵懂的眷恋,酿成比桃花酿更醇的蜜。

